辛心

　　黄昏，落霞，与咖啡，藤椅上翻开《我们仨》，风儿便一丝也不敢起。

　　牵绊太多，思虑太多，谁能置身事外，看肉体在人世间兜兜转转？开书便是一个万里长梦，拉着你一起食黄梁枕南柯。雾起蓬山，似幻如真，迷离惝恍。客栈在移，时光在转，过尽千帆，一切都不是，一切又都是，尽在不言中。淡了人情世事，只有爱与痛的感，心爆开来的伤。然而仍只是接受接受，留一刻的相依，也是感念。面对死神的两面夹击，万物之灵的人却什么也不能做，紧赶慢赶地赶过来，只是为了握着病榻上你的手告诉你我在这里，被握的人也极力把眼睛睁着，陪着你的陪。3个年迈的老人，分割在夜的3处，彼此想想念念。感情一直内敛着内敛着，腌渍血液，几颗苍老的爱心该怎样对半儿分？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过程，是“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平凡人间版。达观，而无望。如果写成纪实文学，讲述一个老人如何蹒跚着在夫与女两个行将归去的重症病人之间奔忙，便琐屑了。缓慢的故事里蕴着杨绛的聪明。正是这一让很多人疑惑的部分，如弧光一闪，切断了偷窥者和考据癖者流的视线。

　　后面的纪实部分，文风一转，真切地记录了《我们仨》从负笈海外的苦中作乐到回归祖国的相濡以沫，柴米油盐书生爱情，寻常散步当作“探险”，那样的单纯温馨。令人神往。即使身陷“牛棚”，也是相互扶持、鼓励，从不怨天尤人，只是心有所执，固守一隅，该干嘛干嘛。许多的重大史节只是一笔带过，许多的不可原谅尽皆原谅，让人不感动不行。书中不见暴戾绝望之意。沧桑不见，挫折只当平常，唯舐犊之情宛然。

　　风起处，夜正寒，人间至味是清欢。现代人，失去了不知珍惜，拥有了还要拥有，无尽的狂欢和欲望排遣不了与生俱来的孤单。杨绛说，我已什么都不需要，“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这白发苍苍的爱，如人散后的晓星一枚，让暗夜里每一颗不眠的灵魂感到温暖。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12月12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