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之间的谈判

　　4年前的我还很青涩，也单纯得很，认真而投入地爱上了一个男人，而且在明知道他已经有了女朋友的情况下。那时的我，甚至自负地以为自己是心机复杂的、少年老成的人。

　　于是，当4年前的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一时分和某一个场景；当那个女人拨通了我的手机，并没有说话，只是克制地吸了一口气的时候，我就自认为很有预见性地知道：出事了，终于还是出事了。那个女人自报家门说她叫晓舟。然后她停顿了片刻才说：“席宛你好，我是魏征的未婚妻。”

　　果然是她找上门来了。我告诫自己说：镇静，一定要镇静，别先发火，这种事情，谁先发火谁基本上就先向心虚和失败靠近了一步。

　　我喝了一口冰水。我胃热，有常年喝冰矿泉水的习惯。然后我听见自己低沉而冷漠得近乎漫不经心的女中音：“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定好了本次谈话的基调，我心里顿时就平静、舒服多了，那种故作的低调、淡漠的姿态，其实正是随时随地准备好了接招的阵势。说真的，我喜欢这种感觉，应对自如、处变不惊的感觉。

　　“我想约你出来谈一谈，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为什么不给魏征看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请问魏征现在在你那里吗？”

　　“你既然是魏征的未婚妻，应当知道他的去向吧。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他不在这里。”

　　“我们……我想我和魏征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所以，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真的遇到了麻烦。”末了她迟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魏征的女朋友。”

　　一场现实的剧情就这样展开了。一个男人的未婚妻要约见他的女朋友。我最后决定还是去了，原因是她说我是他未婚夫的女朋友而不是情人。

　　我们相约在一家咖啡馆，我故意迟到了一会，看见那个叫晓舟的女人早已等在那里了，一见面就打量着我说：“席宛，你果然气质出众。”我冲她笑笑说声“谢谢”，然后跟服务生笑笑说：“我只要一杯冰水”。然后捋一下裙摆，从容地坐了下来，说：“我知道你约我见面肯定不是讨论我的气质问题。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她把一张纸推到了我面前：“席宛，对不起，也许我不该给你看这个。但这是真的。”我瞥一眼那张纸，似乎是一页医院出具的证明，说：“我看不懂，你还是直接说出来吧。”

　　“我怀孕了，昨天刚做的检查。当然，是魏征的孩子。”她在微笑。

　　虽然已经在路上就做好了谈判的心理准备，但我还是为这个消息吃了一惊：“是吗？那么你能否告诉我这张纸能说明什么？”

　　“这是我的化验单，你真看不懂？你没有做过这种检查？”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没有做过。因为用不着。”看着她夸张惊奇的表情，我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因为我们一向很小心，通常我对自己的身体很是认真负责。”

　　“我不像你那么懂得保护自己，我很傻是吗？把他还给我吧，席宛，反正你最终不一定要嫁给魏征的对不对？可是我，你看，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她突然掩面而泣。

　　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逗留了。我缓缓地站起来，苦笑着无力地说：“你用不着哭了，我退出。虽然你并不是他的未婚妻，认识我时他说他有女朋友，他并没有隐瞒。但是你觉得你是就是吧，毕竟他认识你在我之前。”

　　然后我缓缓地捡起桌上的那张化验单：“这个就给我吧，我向你保证今后我将彻底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这个，算是一张收据。”

　　我听见她还在背后说：“最后还要求你件事儿，别告诉他我找过你好吗？他会逼我打掉孩子的，他会在我面前永远消失的。”

　　和他最后的疯狂

　　走出咖啡馆时，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我遭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尴尬的处境和最沉重的打击。在那一夜，我的眉毛和前额的头发都干枯得根根直竖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往事如黑白的默片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上演、重播，和魏征的那些个前尘往事……

　　当初我为什么要介入呢？关于魏征，我是知道他有女朋友的，人家都已经谈了三年了。可是，可是爱情总是这样地突然降临，总是让人猝不及防而又难以抗拒。最初的时分，我是个出色的倾听者，一个浪漫的爱人。魏征向我淡淡地说起他和女朋友的事儿，他说他女朋友特别想跟他结婚，几乎什么招术都用尽了，就是想用婚姻来套牢他。但是他已经太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相处到后来他们之间的差异和分歧已经十分的明显和严重，说实话，他只要一想到将来和她生活在一起就心里发怵。不知道为什么，到后来见了她变的无话可说，他俩聚在一起连空气都变得陈旧，令人窒息。也许是两个人的性格都太内向了，也许是他已经不再爱她，一点儿都不爱，如果不是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恐怕早就跟她分手了。那我呢？我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冲着他放电，我知道自己有一双迷人的眼睛，它们不是很大，却是轻微的双眼皮，眼角上挑的角度刚刚好，我只要稍一斜睨，这双眼睛就显得格外的春光荡漾，勾魂夺魄。嗨！宝贝，当然你不一样了。你美丽、风情、聪慧，还善解人意，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主要是，你恰恰是我最爱的类型。魏征有些窘迫地说，你是我碰到的惟一想娶的，想和她一起生活的女孩子。

　　我和魏征的开始就是这样。那时的我，简简单单地用“忽略”，在认识上有意无意地篡改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历史。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篡改多久。而眼下，有那张医院妇产科的化验单为证，我再也篡改不下去了。

　　那该是我经历的最痛苦、最残酷的一次约会。在离开之前，我还是见了魏征最后一面。最后一次的狂欢和盛宴。也许我不得不离开他，我的宝贝。我颤抖的手指裹挟着燃烧的气息，最后一次地穿过他的黑发，缠绵地掠过他的耳廓、他的眼周，滑过他的面颊和嘴唇……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说：“宝贝，你今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不说，他怎么问我也不回答。我只是喃喃地说：“要，还要。”没有人知晓我内心的痛楚，我已经答应了那个女人：守口如瓶，永远而决绝地离开。所以离别前的那一刻，我只有用皮肤来呼吸，用身体来思考。OK！既然用大脑想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都无济于事，那为什么不换一种解决问题的角度呢？

　　我所在的公司总部在上海，在我的努力申请下，很快我就被派往上海总部工作了。

　　很久了，有时候我依然会难以置信地回想起我和魏征在一起时可爱的对白。难道那些只是漂亮的一时兴起的谎言？难道那些话从前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个女人面前演练过一遍？

　　魏征：相信我，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第二幸福的人。

　　我（奇怪地）：为什么不是第一而是第二呢？

　　魏征：有了你，我就是第一幸福的人了……

　　我：不认识我了吗？干嘛老是看着人家？

　　魏征：抱歉，我是搞艺术的，凝视美女是我的本职工作。

　　魏征（研究般地仔细看着我衬衫的标签）：想知道你是不是天堂制造的。

　　年轻的我无法释怀。我可以忘记那场恋情，可以再爱上别人，但我怎能抹去那样残忍的一种伤害？

　　真相竟如此简单

　　前几天我和魏征在一场宴会上居然又见面了。彼此都感到十分的意外。其实在这期间我也间接地听到过他的音讯，他的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但就是没有结婚。我不知道那个叫晓舟的女人是否还在那里坚守，以他的未婚妻自居。

　　魏征问起我当初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一去杳无音信？

　　我说：“因为你那个晓舟，因为她从医院妇产科做的一份化验结果。”他说你别提她了，我们早就没有了任何联系。关于她，我实在不想多说什么，她也许早已和她孩子真正的爹结婚了吧。对了，你离去的那一年她还口口声声地说你爱上了别人，是想嫁到上海去呢！

　　真相大白。魏征的目光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扫着我的眼睛、我的脸颊、我的身体，最后缓缓停靠在我的右手上，在我右手的中指上，居然一直还戴着当年他送我的一枚朴素无华的银戒。

　　然后魏征凝视我的眼睛里蓄上了薄薄的一层泪水：“席宛，我能不能还继续爱你……”

　　我说：“让我想想，当年我是收了张爱情收据的。待我回去找找，找找晓舟的那张化验单，我要一点点地撕碎它再说，因为它曾经一点点地蚕食着我的爱情，甚至我对爱情最起码的信心和热情。”

　　我真的回去找了，翻遍了任何一个纸条可能藏身的角落，可就是没有找着那张化验单。我无法粉碎它、毁掉它。而它存在的这些年的光阴里，它已经风化了我心目中的许多美好。

　　某一个午后，阳光明亮黏稠得像一块糖果正在融化。我在手臂上松松地套上残留着魏征体温的藏银镯，把玩了一会儿，又取下，收好。再小心地取下魏征送的右手中指上一直戴着的那一枚细细的银戒，戴得久了，手指上竟留下了一小圈浅浅的戒痕。

　　我看着那一小圈戒痕，看着看着，突然就泪如雨下。

　　而窗外，阳光却灿烂得令人目眩。

　　我们都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江南时报》 (2003年12月15日 第十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