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战友，在一个戴大檐帽的单位工作，官不大，办公室副主任，但一年的奖金差不多等于其他行业一个人的年工资。令多少人羡慕不已。然而，正所谓“一家不知一家难”。一次小酌，他向我倾诉了工作中的痛苦。他说他单位那个头头，对上如鼠，待下如虎，单位有些来头的，他另眼相看乃至还巴结着，但像我们这种人，简直不当人看，挂在他嘴边的，是不想干可以走人。一次局里开会，我写的材料有一处数字他认为不准确，随即便撕碎扔在地上。有次与他一起陪客人吃饭，他令我的一个同事将一杯约三两的酒一次干掉，人家不便抗命，喝完当场就从橙子上滑了下来……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我们这种人活得多有尊严，其实我们在“主子”眼中就是一条狗，就是他的家奴，受尽了屈辱和践踏，饱尝了鄙夷和不屑。别人能“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咱可不能那样办。为了这个饭碗，也只有忍气吞声了。——这就是当年南疆作战时，那位年轻英俊敢打敢胜的主攻连连长的形象吗？不，他简直是一个活脱脱的闰土。
战友的这种“遭遇”，用英国思想家罗素的话说，叫失败。“许多职业在刚开始时就把这种失败强加给一个人。如果一个人成了新闻记者，他可能必须为其政治观点为他所不喜欢的报纸写稿。这就扼杀了他在工作中的骄傲和他的独立感觉”（西苑出版社2003年6月版、李国山等译《自由之路》P158）。战友为了保住那个“金饭碗”，而不得不受其上司专横跋扈、蔑视人格所带来的精神上的失败。其实，这种失败在专制时期，比如前苏联，更普遍，更骇人听闻。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一次斯大林召见苏联作协主席法捷耶夫，责备他为什么不协助中央清除作家中的间谍。法捷耶夫吓得一愣，怎么作协会有间谍呢？斯大林面带怒容地点了巴甫连科、爱伦敦、阿·托尔斯泰等大作家的名，说他们是大间谍。紧接着责问法捷耶夫，“为什么不向我们报告？现在你可以走了，我没功夫再同你谈这个问题，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一下使法捷耶夫陷入了绝境之中。这些作家，都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国家最优秀的人才。斯大林一句“间谍”，就意味着他们将要被流放，被关进集中营，被枪决，还会株连九族。而这一切，还必须自己先充当“杀手”。这使法捷耶夫陷入了一种灾难性的选择。最后，这位作协主席选择了喝酒来麻醉自己，他酒喝得越来越多，常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又被放出来，一次他懵懵懂懂地离家出走，在树林里过了两夜……赫鲁晓夫上台后曾让他燃起一丝希望，但最后还是彻底绝望了。1956年5月13日开枪自杀，死前留下一封遗书，其中云：“我看不出再活下去的可能……优秀的文学干部在当权者罪恶地纵容下，或被从肉体上消灭，或被折磨而死，其人数之多，甚至历代沙皇暴君做梦也难想到。”专制和暴政，把法捷耶夫变成了一个最痛苦、最可怜、最悲惨的失败者。看看最近几年解密的前苏联史实，像法捷耶夫这样的“失败者”，在其国家何至千万。
“工作中的骄傲和独立感觉”，无疑是人的尊严的体现，是人们所希冀和追求的。这种追求，用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来解释，乃是人的本性使然。然而，如果没有一种制度安排作保证，一起都将无从谈起。以改革开放前的我国农民为例，窃以为当时的中国农民，是一群最大的失败者，极左路线统治下的人民公社体制，把他们死死捆在了脚下那块土地上，一个生产队长的一句话，就可能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农民只能像未庄的阿Q那样，在生产队的安排下，“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创造力全被扼杀了。改革开放后，他们从土地中走了出来，农民中涌现出无数企业家和能工巧匠。虽说目前“失败”仍笼罩在农民头上，然而，今日之“失败”与昨日的“失败”，是不能简单类比的，他们中的一部分毕竟拥有了自己的“骄傲”和“独立”。农民毕竟有了可以出去打工；可以选择职业的自由了。尽管这种自由仍被旧体制和有些官吏粗暴的限制和“克扣”，但与昨日相比，毕竟进步大大进步了。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逐步完善，这种自由会逐步向“足斤足两”靠近。可见，经济的市场化是人跳出“失败”，走向“骄傲”的必由之路。
但是仅仅经济的市场化还是个瘸腿，还必须实现政治的民主化。2001年11月2日，德国总理施罗德完成出访印度等三国后，取道莫斯科回国。随行人员中有总理外事顾问施泰纳。此人聪明过人，有小基辛格之称，极受总理器重。施泰纳一路辛苦劳顿，在莫斯科做客就餐时，加之俄罗斯人的热情，多喝了几杯。回到机场时，他带着酒劲指着一位从驻俄使馆临时调来搞服务的士官的鼻子问：“我定的鱼子酱哪里去了？”士官说“鱼子酱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施勃然大怒，脏话破口而出。受辱的士官愤怒之下将施泰纳状告到了国家军队有关部门，德国销量最大的《图片报》闻讯后又将此事曝光。于是全国舆论一片讨伐声，最后施泰纳不得不提出辞呈下台（《报刊文摘》2001、12、6）。这就是政治民主的作用。它保证了一个普通人，其尊严、其人格、其权利是不容侵犯的。即使是像施泰纳这样的政府大员也没有这个特权。否则，他要为此付出足够的代?邸ＫＶち嗣教逭飧錾缁峁鞯娜ɡ膊蝗萸址浮Ｎ吮Ｕ仙缁峁剑词故┨┠擅怯写恚舱掌毓獠晃螅教逅媸碧逑肿派缁岬牧贾凸<偃缒茏龅秸庋嗨莆夷俏徽接涯茄墓痘睿嗨品ń菀蚰茄耐纯唷⒕妥陨保够嵊忻矗咳说摹敖景痢焙汀岸懒⒏芯酢被崞欢痢?
参考资料：
蓝英年：《被现实撞碎的生活之舟》，花城出版社。1999年8月版。P59(稿源：红网)(作者：刘吉同 )(编辑：杨国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