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死者,都有过一个名字 |
---|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17日20:03 青年参考 |
为什么在中国历史上的巨大灾难中,死亡的人数总是一串模糊的数字?我们再也不能容忍无数同胞的生命仅仅变成统计学上的数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记住历史并从历史中记取教训。 每一个死者,都有过一个名字。无论他是罪人,还是英雄。 朋友去日本公干时专程去靖国神社“探秘”后感慨万千,他说,日本在历次战争、战役中阵亡的军人都有准确的数字,每个普通亡灵都有详实的资料可查,那种认真科学的态度、对所有死者的尊重带来的触动让人竟一时无话可说。 供奉着千余名战犯的靖国神社,我们憎恨是一回事,但看到那里的博物馆陈列搜集的实物之完备丰富、保存之完好,对历史细节的认真专注,我们是否应对自己在这方面的粗糙汗颜? 那些在对外侵略战争中充当刽子手的所有战死军人名字被无一遗漏地记录在册,而死在他们屠刀之下的中国军民的亡灵,又有多少留下了名字? 12月13日是南京大屠杀纪念日。66年前,当时的中国首都南京在陷落,教科书上说,30万军民被屠杀。这是一幕永不能忘的历史。但是,这段惨绝人寰的历史曾长期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好像根本不曾发生过。如果不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日本右翼回潮,提醒我们不能忘记历史,我们甚至连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都不会有。 对历史的淡漠,使得今天中国之外的世界,大部分人知道广岛、长崎原子弹轰炸,却不知道曾有过南京的地狱。 当我们记忆开始苏醒,并祭奠大屠杀的死难者时,有多少人强烈关注到这样一个事实: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门前,当年的死难者被抽象成了一串数字。“30万”———那些曾活生生的、绝望挣扎的人,被一串数字抽象掉了。 今天,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收集的遇难者名单只有数千个。而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后,遇难者的详尽名单很快就被迅速统计整理出来。这种观念的差距,绝非我们在统计意识和技术上的差距,而是生命意识的差距。在中国百年来多难的历史上,无数的普通生命大规模死于各种灾难,而印象所及,中国鲜有为遇难平民修筑的纪念物。即使是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依然只有大而化之的抽象数字,缺乏后面一个个具体的人。 1946年,东京大审判最后判定,日军在南京屠杀了20万中国军民,而对主犯松井石根的判决却是率军在南京屠杀了10万军民,南京大屠杀具体死亡人数在统计中存在的一些漏洞,正是今天部分日本人反复穷诘的理由之一。历史学家黄仁宇曾反复强调的中国人缺乏“数目字管理”的意识,在历史上对日本军国主义罪行(包括南京大屠杀)的搜集过程中已暴露无遗。 当中国人意识到必须认真搜集一切有关证据,以让子孙不忘耻辱,建立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时,大屠杀已经过去了48年,整整两代人的时间———无数这一历史惨剧的亲历者已经离世。而往昔的遗忘和疏漏更是无法弥补。这是永久的遗憾。 等到为了需要才修复历史时,历史的记忆已经模糊。 或许值得一提的是,到过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的人曾说,在那里经常会发现,日本人竟比中国人要多,而到纪念馆的中国人又有多少不是公费组织而是自费前往的? 每年日本靖国神社和原爆纪念馆接待的游人都远比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馆的人多。从日本回来的朋友感慨说,在日本,关于那段历史的记忆,是以一种持久而形而上的方式延续的,更重要的,它的基础是民间自发自觉。 我们的历史记忆,是否仅停留在纸面上?停留在将无数普通生命在浩大叙事中忽略为大略总数的习惯上?停留在需要时才记录上? 童年时代,有部阿尔巴尼亚电影《亡军还乡》曾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尽管到阿尔巴尼亚寻找战死者尸骨的德国人和意大利人是反面人物,虽然那些亡魂是作为不义的侵略者死在异乡,但故国没有忘记他们,千辛万苦地要找到遗骨并带回故乡。对已习惯了“青山处处埋忠骨”、到处都是“无名烈士”的我产生过强烈的震撼。 为许多中国人所知的美国越战纪念碑,在其黑色花岗岩纪念墙(200英尺长)的墙体上刻着57692个越战阵亡者的名字。每天都有人在上面寻找、摩挲着亲人的名字。 有人说,那是美国人的“哭墙”。不论你怎么看待这面“哭墙”,但你不能不承认,正是这样的墙才能真正令人震撼而难忘———如果,历史记录仅仅是为了震撼的话。 我们呢? 在百余年的灾难中,中国的无数亡魂不要说留下名字,连数字都成了一笔糊涂账。 在一个史学高度发达的国度,对人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态度? 为什么在中国历史上的巨大灾难中,死亡的人数总是一串模糊的数字?每次大灾难过后,有关人命的历史不过是一串数字后被抹去若干个“零”? 我们再也不能容忍无数同胞的生命仅仅变成统计学上的数字。只有每个生命都得到尊重,我们才能真正记住历史并从历史中记取教训。 在大屠杀过去了66个年头的今天,我要说:每个死去的无辜的中国人,都有过名字。 所以,我们格外尊敬那些竭尽个人之力抢救历史、抢救我们的历史记忆的那些普通又坚韧不拔的章开沅、戴袁支、段培东们。这些人身上,不但有着我们民族整体缺钙性体质所无的生命硬度,还有一种对生命的无限柔情。 当然,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值得我们提起的还有东史郎们。 每一个死者,都有过名字。无论他是罪人,还是英烈。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以为,悼念那些在“近代文明史”中最黑暗的日子被屠杀的死难者,不应当是为了形而下的仇恨,而是应当开始知道尊重生命,知道怎样尊重生命。 在南京大屠杀66周年的日子里,是为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