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把人间称为“炼狱”，很是带有些无奈的况味，人在世间这个炼狱之中磨练，到死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天堂和地狱才是人们的终极归宿。而英国著名人类行为学家戴斯蒙·莫里斯则赋予纷纭复杂的人世另一层意义———人类动物园。对人类，莫里斯则干脆把他的同类叫做“裸猿”，用他自己的话说，“我们也许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堕落红尘的天使，但实际上我们只是站直了身子的猴子。”

　　因为有如此论调，这位英国佬在中国肯定不受欢迎。当年，生物老师告诉我们，人类就是最高等的哺乳动物。当时我坐在第一排，在老师加重语气说“高”这个字时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悬雍垂，俗话叫做“小舌头”。由此而知，老师上下腭张开的角度何其大，老师对自己生而为人何其自豪。但下了课该老师就和另一位老师为评职称打了一场架，两位师长唾液横飞，互相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对方的祖上，最泼的泼妇见了都要愧死。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我想：猴子不是高等动物，但猴子就不会骂他们的祖宗。

　　若在中国为莫里斯找个知音，我看秦相李斯较为合适。这么说的原因就是，李斯对人类的评价比英国佬起点更低，他干脆把人比作老鼠。动物分类学中，虽然猴子与老鼠同为哺乳动物，但啮齿类动物显然不如猴子层次高些。

　　年轻时的李斯曾在上蔡做看粮仓的小官，那时他的生活完全乏善可陈，每天都打开粮仓巡视一下有没有人偷粮食，然后熬到下班回家吃饭。因为李斯的肾功能有些问题，所以每天他都会频繁地上若干趟厕所。家———粮仓———厕所，据我所知，李斯那时就过着这样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

　　先秦之前的小偷还不是很多，彼时的人们还比较富足，圣人说“仓禀实而知礼节”，但老鼠听不懂圣训，所以李斯虽然每天都梦想着能抓到一个贼扭送官府，以此作为进阶之途，但一直到他辞职前夕，连根贼毛也没瞧见过。但后来最令李斯引以为傲的就是他认为自己平生“阅鼠无数”，并因为老鼠而换来了一套富贵。

　　因为李斯膀胱容积极小的缘故，他因此而经常看到厕所中的老鼠。最初，厕所中的老鼠一见李斯进来，就赶忙找个洞躲起来窥视来的这个人，等李斯走后才敢钻出来。然而由于李斯尿频，来厕所的次数太多，老鼠们往往刚钻进洞里，李斯就已经提上裤子出去，老鼠们于是又钻出来，而这时李斯却往往又提了裤子闯进厕所，后来就有一些老鼠患上了精神强迫症，一直到李斯辞职后，这些老鼠还是每天重复着如下动作：钻进去，钻出来，又钻进去，又钻出来，直到活活累死。

　　粮仓里的老鼠就不同了，李斯每天打开粮仓的时候，仓鼠们根本就对这位未来的秦相视若无物，一般情况下李斯都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大仓鼠为小仓鼠把谷壳细心的剥掉，然后用嘴巴喂到小仓鼠嘴里，很是温馨；小仓鼠为老仓鼠捉虱子，把眼睛盯成对眼儿也在所不惜，很守孝道；年轻的男仓鼠把偷来的蜂蜜抹在前爪上，为年轻的女仓鼠梳头，女仓鼠头上的毛就与涂上者喱水的效果一样光鲜照人，很是和美。

　　上述场景与厕所里的情景便构成了鲜明的对比。事实上，就是这两种同族不同宗的老鼠之间的鲜明对比令李斯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发出了千古之叹：人之贤不尚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叹完气，去厕所撒了泡尿，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洞口与外面之间作往返直线运动的老鼠，扬长而去。

　　此后的李斯拜荀子为师，出师后经过一番钻营坐上了大秦宰相的位子，好事坏事都干了一些，最后落得个被赵高害死的下场。

　　死之前，李斯泪眼婆娑地对儿子说：宝贝啊，现如今再想和你回上蔡老家，出东门遛遛狗都不可能啦！说完，李斯闭上眼睛，恍惚之间，自己的躯体与那些患上精神强迫症的厕鼠一样，在洞口与外界之间疲于奔命……

　　在李斯早期的生涯里，老鼠是李斯的启蒙师，在李斯人生的最后时刻里，他想到的是一只他再也不能牵着散步的宠物狗。

　　莫里斯指出：人类生存的这个空间就是一个“动物园”，被监禁其中的人类就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并做出各种恶行、蠢行。所以说，兽性和人性相较之，前者应该是褒义的词汇。阿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