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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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2月18日04:30 青岛新闻网-青岛日报 |
(日本)有马次郎晓米译 一直开着的窗户对面,是淡绿色融合着浅灰色的大楼,精美玻璃的剪影让人联想到巨大的弧形。 凝目而视,窗上映出灿烂的虹。赤、橙、黄、绿、青、紫。啊呀,应该是七种颜色,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最后一种来。今天,招人讨厌的队长因为放盂兰盆节的假不在这里,稍微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也不需要烟灰缸,抽完烟后我只要打扫一下就行。香烟的烟雾缓缓上升,模糊成一片蓝色。我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会这样呢?那是去世父亲喜欢的那种大岛绸和服外衣的颜色。 坦率地说,我对父亲的记忆淡薄而模糊。就算所记得的记忆也是很久以前的。凸出的腰围、脖颈上的卷毛、身上的汗味,这就是父亲留给我的仅有的记忆。我现在还没有发现能够改变这种记忆的细节。 从一开始,父亲就是那种要么喝酒要么就只是看书的男人,我几乎不记得跟他一起玩过。反省我自己,我与父亲几乎是同样的生活状态,也是这样淡然地与自己的儿子接触。我自己任性地避开不重视家庭的父亲,用无视他的方式推翻他的权威,而大儿子也这样继承了我的做法。 当时父亲对我那样的做法保持沉默,还似乎说过对孩子别无所求。事到今日,我才体会到一点父亲当时的心情。 大儿子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从他一直储蓄着的小猪存钱罐里硬拿了不足一千日元作为我的酒钱。那时候大儿子蕴满深切悲哀的眼睛,充满了对我这个做父亲的失望。 昨晚十分炎热,怎么也睡不安稳,我又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大概4张半榻榻米大的日本风格的房间像是个储藏室。静静的没有生命的房间。几万枚闪着银色光辉的安全剃刀,按照多米诺骨牌的原理,每隔1厘米紧密固定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直指着天花板。这种排列很紧密,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我在这间布满剃刀的房间正中间的空中,以一种正襟危坐的姿势,被粗绳五花大绑吊在空中。即使现在重新再做一遍这样的梦,我 仍然想把它们切断。在对面,仅有的一扇隔扇拉门后,有人静静地坐着,看着紧咬嘴唇、犹如那时候泪眼汪汪的大儿子的我。阴郁的空气混浊不堪,甚至令我想咬断舌头。“有咬断舌头的气魄的男人居然作出这样的偷窃!”沉沉的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那一瞬间,粗绳断成一节一节的,我在一瞬间重重坠了下来。 大儿子离开我已经有20年了。在这期间,他没有回过家。 我被救护车的笛声拉回到现实。 我的工作是从大楼的最高层开始一层层地扫楼梯,一直到地下室。大家几乎都用电梯,所以楼道上一般碰不见谁。退休之后,我已经做了6年相同的工作。我资格最老,却最没用,连擦办公桌、给地毯吸尘、倒垃圾箱这样的活计也做不好。作为大楼保洁公司正式职员的30岁的队长,在这里就是皇帝。 再扫3层楼就到底层了。看着4楼的窗户上,指印的剪影映着阳光,但我却并不厌烦。一瞬间,我想起了大儿子小时候的恶作剧。只是,到了现在已经没有擦窗户的心情。我已经累了。大儿子已经去世了,我从20年前就一直这么认为。 这样按顺序扫台阶,我惟一的乐趣就是从每一层的窗户花仅仅几分钟时间像俯瞰下界一般眺望街道。去世的父亲在我这个年龄,不知道是以什么为乐趣而生活的?我持续无视父亲,就像大儿子持续无视我一样。我再过10年就到去世父亲的年龄了。大儿子在那个时候是不是仍然无视我呢? 今天再干一会儿,再干一会儿就结束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深呼吸。 我稳定下心情之后,从三楼窗户向外看,正对面大楼二楼有一个茶馆,像往常一样的映入眼帘。凝目望去,在窗旁有一个40多岁的像是上班一族的男子,左手拿着袖珍书,右手拿着手帕,持续做着匆忙忙碌的动作。既不是 喝咖啡,也不是抽烟,却动不动就擦汗。偶尔像是眺望天空似的放松一下。我从二楼的更衣室拿来双筒望远镜,透过毛玻璃仔细看。他很像20年音信全无的大儿子。我不由得想到这很可能就是他。忽然,我胸中冷下来。我发现他没有在看书,而是用读书掩饰自己的哭泣。看到这里,我的眼泪要涌 出来了。为了不使眼泪流出,我仰望着天空,装作擦汗的样子。 男人有时也会无缘无故地落泪。那原因却深深地沉在心底,不为人知。想想看,我也曾经有过他这个年龄,恐怕也有哭过的时候。 在我这么想的瞬间,这个男子和大儿子完全重叠起来。然后又与持续无视父亲的我自己重叠起来。也许,这个男人想起了不能见面的自己的父亲吧。就像我每当透过窗户眺望就想起不能见面的大儿子那样。虽然我好像很自以为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愿意这样相信。 “请稍稍哭出来一点儿吧。在那里的座位上,不会有谁看见的。”我低声地喃喃道。 我似乎听见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回答:“不必担心我。我已经没事儿了。” 那个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与此同时,我握着双筒望远镜的手在颤抖。我有一种被抛弃而独自一人的感觉。那种犹如深深忏悔的心境,至今仍然好像要把我压垮。 头脑中的感情迅速冷却,让我无所适从。深深的呜咽决堤而出,让我双肩颤抖不已。我的视野模糊了,呆呆地站在沐浴在夕阳中的楼梯平台上,不想上也不想下。 如果能做得到的话,我只想沉沦下去,独自一个人。我只是以一副熟睡的样子,蹲在地上,我想落泪。我这个样子不愿让任何人见到,除了去世的父亲。这样想着的时候,我那时有一种终于被父亲接受的感觉。蓝色的和服外衣、樟脑球和发蜡的香气在我的记忆中复苏。我相信刚才那个男子就是我不能见面的大儿子。我感觉到我能够接受儿子自身的可爱灵魂。 “你成大人了。你这么英俊,我不适合在你面前出现。” “咔嚓!咔嚓!”像什么裂开一样的声音响起来。那大概是太平门上锁的声音。在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中,远处隐约传来枯燥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