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诚

　　暗夜，看王家卫，只觉看着的全是些旧梦；暗夜，若看到了张国荣，“旧梦”前还须加上个“前尘”。

　　忘不了4月1日夜：与朋友一起吃饭，回来已是11点多，打开电脑，上面铺天盖地的已全是他……

　　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一遍遍地刷着网页，直坐到各方面的人都出来证实：那个从24楼跳下的人真的是他，这才相信：世上真的再无张国荣了。

　　《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说，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他下地了。他死了。

　　他的角色却碎影般在我眼前浮着。

　　《阿飞正传》中，他还是个不停寻找着的青年：寻找从未谋面的母亲，寻找不同形色的爱情……忘不了那个镜头———是在找到他母亲以后，她不见他，他转身就走。明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但他说，他是一定不会回头的。

　　那么长的一个镜头，全是他的背影在走，孤单，却执着，甚至决绝。

　　其实他只是想看看她的样子，然后再回头离开———任谁也不能让他留下来的。

　　他是一叶前世的飘萍，今生虽已幻为人形，有脚，但无根，所以即使有土，他也无法扎下来。

　　《霸王别姬》里，他却是想“扎”下来了———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谁知想要，却又要不得，也得不到。

　　想要的东西，如果远在天涯，永远无法寻到，那也就罢了。可近在咫尺，伸手可触，却又触不得，而且不但触不得，是明知触了也无结果……这种煎熬，不知有几人能承受得了？

　　就这样眼睁睁看他念着“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迷失了自我———这时，他连自己也找不到了。

　　但见剑光一闪，他自己把幕谢了。他只好把幕谢了。他这是动了真情了。

　　这世上动什么都好，唯有情最动不得。别看它软，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最伤人的。就像弹指神功，飞花杀人，它的杀机是暗伏着的，因为没有声势，所以防不胜防，所以它一出手，往往非死即伤。

　　张国荣肯定知道这些。很多人肯定也知道这些。可明明知道，到时却还是要飞蛾扑火。忽地又想起庄周梦蝶：“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庄周与蝴蝶，到底谁是谁变的呢？

　　坐在暗夜，想着想着，张国荣与阿飞、程蝶衣竟幻化在我眼前———我一时竟也分不清谁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