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实

　　我至今都忘不了我刚参加工作时师傅给我的劝告：

　　“你应该，不，你必须———少说多做，最好是———不说只做。”“不要信口开河，随便与人交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工作上的事，当然可以讲，不过，也要看对象，也要看场合。”

　　“对领导，要尊敬，起码要做出尊敬的举止。”

　　“叫领导，要带官职，领导总是喜欢别人叫出他的职位的。”

　　“要按时上班。最好是提前一两分钟。下班时，一定要等领导先走。”

　　“凡事不要显聪明。傻一点，没关系。聪明了，讨人嫌。出头的椽子总先烂。”

　　“最重要的是忍受，忍受你所遇到的一切，好好的管住你自己。”

　　“若是得了什么好处，那是因为你的运气，千万不要认为该得。”

　　“没有什么是该得的。只有什么是该做的。”

　　“……”

　　师傅说了很多很多，最后他问：“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明白了。”

　　我明白了什么呢？我当时的感觉是我就像要进监狱，师傅就像典狱长正在向我念狱规。他的声音起初缓慢，念着念着，越来越快，我的背上渗出汗来，浑身上下凉飕飕的，最后我的整个大脑反倒一片空白了。

　　我要注意的太多了。我要遵守的太多了。至于我有什么权利，师傅却是没说一句。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师傅看着我的眼睛，看到里面满是疑惑。

　　我想问问我的权利，结果却是摇了摇头。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师傅拍拍我的肩膀，每一拍都洋溢痛爱，“如果你能听我的而且能够照着做，就会减少许多麻烦，自然能够平安无事。如果你不听，由着性子干，上面也会有手段，让你老实听话的。”

　　就这样，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黄土都埋了半截了。我也由当初的那个小周，变成了大周，变成了老周，可说是年过半百了。如今，转头回顾过去，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师傅说的确实很对：人要学会安分守己，千万不要自不量力。

　　也曾反抗过，当然是失败。失败，失败，再失败。失败前后夹击我，情形就像被狱警哐啷丢进小号子，一切都是罪有应得。要不就是被驱逐，接二连三调工作。每调动一次，就像重入监，就像重新面对狱警。又要走进澡堂，用消毒药水洗澡。又要被人按着手指，一个一个摁在纸上。又有一个新的绰号，不知自己究竟是谁？回想那时参加工作，以为能够实现自我，不想结果竟是这样！

　　徒弟也是带过的。初次见面时，我也像师傅，对他有番见面话。

　　“你应该，不，你必须———少说多做，最好是———不说只做……”

　　想跟师傅说得不同，开口出声却是一样。

　　徒弟也像我的那时，眼睛里面满是疑惑。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我盯着我的徒弟的眼睛。

　　如果他真问到权利，我会这样一字一句：

　　“这里———你只有照做的权利！”

　　我会将声音压得很低，竭力压进他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