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水

　　爸爸第一次把奶奶接到城里时，刚好碰上我小学入学。上学头一天，奶奶就自告奋勇送我去学校。当我们坐在班车里安静地等待开车，旁边一个也是一同入学的小伙伴吵着要妈妈把饭盒从书包里拿出来。我奇怪地问同伴为什么还带着饭盒，同伴的妈妈忙说：你没有带吗？学校课间有加餐的啊，不带饭盒怎么吃嘛。奶奶一听，立即紧张起来，犹豫了一下，决定由同伴的妈妈带我一起去上学，而她则回家拿碗，稍后直接送到我的学校。

　　第一节课才上了一半，我就从窗口看到了奶奶。她站在走廊上朝我笑，有一种自豪，手里拿着我平时吃饭用的搪瓷碗。我很担心她不懂规矩地直接闯进教室来，但事实上奶奶一直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等到下课。

　　第二节课下课后果然有加餐吃，但是，那次加餐我没有吃，骗老师说不想吃。其实，那是因为我看到其他小朋友用的都是漂亮的塑料有盖的饭盒，而我的，是一只光溜溜的搪瓷碗。

　　放了学，老远就看到了奶奶在校门口等着了，她眯着眼，迎着放学的人流，仔细地分辨着她的孙女，一看到我，脸上便绽出花开一般的笑，急切地问加餐好不好吃。我有一点闷闷不乐，没有理她，回家向妈妈讨要一只带盖子的塑料饭盒。奶奶在旁边听到，竟赶紧起身出门了。过了许久，奶奶回来时，手上拿着的正是我想要的那一种饭盒。

　　后来，爸爸埋怨奶奶太放纵我，奶奶回答他：小孩子才要强咧，能不受委屈就不要让她受委屈啊。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奶奶出门后到商店里看到了有三种带盖子的塑料饭盒，拿不定主意买哪一种，就守在路边等，看到背书包的小学生就去问……

　　但是，有一件事我却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过，那就是奶奶一个初来乍到、且不识字的农村老妇，是怎样仅凭记住的学校名字和班级给我送去那只搪瓷碗的——那一定不会是一段顺利的路程。

　　奶奶在家乡去世的时候，我在另一个城市读书，因为上课没有奔丧。但而后的时间里，一旦想到奶奶，特别是想到这些细节，则注定我是要怀着一种愧疚的心情去怀念她曾给予我的爱。

　　《江南时报》 (2003年12月21日 第十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