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的《今世今生》一书，“民国女子”是写张爱玲的专章。苏炜有一篇《落鸿孤烟渔樵话》，说起一般人认为最有看头的是题为“民国女子”的一章，大概在世人眼中，胡张才是金童玉女的绝配。“汉皋解佩”一章，写的是17岁的周训德。许是我和小周一样年轻，“鲜洁的生命一样地有锋棱”，所以读《今生今世》觉最感动的便是此章。平正谦逊、平凡然却亮烈的周训德，被胡兰成引为知己。

　　在汉阳的日子里，胡兰成与小周最初只是平常日子里街坊人家的朝夕相处。朝夕相伴中渐有相知相惜。

　　小周年轻“鲜洁得有如锋棱”，却有“女孩家的志气，做事不肯落人后”，“喜欢说做人的道理”，她又处处留心好。是非分明的亮烈性情，“却因为看重世人，说话做事总顾到对方的脸面，总给对方留余地，不弄到拉破脸皮”。胡兰成评道“人世的庄严，如佳节良辰，总要吉利，岂可以被人议论，岂可以拉破对方脸皮。”

　　小周生得端正，相貌像佘爱珍的“邪不压正”。胡兰成评为因做人的心思清坚，所以端正里出来文定吉祥。我喜欢胡兰成那段“左宗棠在塞外”和“弘一法师修律宗”的联想———“左宗棠在塞外，夜分秉烛处理军机，冰雪有声，神情自如。弘一法师修律宗，冬天单衣赤脚着草鞋，而满面春风。”孟子说言的“志帅气、气帅体”，“吾善养吾之浩然之气”，《论语》里孔子所赞的颜回“在陋巷不改其乐”，说的可不都是这个意思。自然界中冬日迎霜而放的腊梅，不逢摧折不独立的竹，都是美得神情气爽。小周的美同样不诱惑不寒薄，让乱世中的胡兰成有平安的踏实。

　　周训德有直谅的脾气，其直心被胡兰成赞为杀伐之气。《论语》上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周训德已占其二。

　　周训德不言苦，偶有一次，大雪天拉警报之日被院长派去收账，从外面回来热泪如泻。胡兰成体谅小周待人厚道是源于谦逊婉转，感激现世所以知恩识义。能行忍辱之人，故才能得敬爱。“谦畏礼义之人”才能有做人的华丽、豁达明艳———如此相知相惜，怎能不成就知己之谊。“中国人是苦得有情有义，以苦来激发志气、来晓事知礼”，一句读来，令人直觉心恸，醍醐灌顶之意真正是胡兰成常常说起的“直见性命”。

　　乱世中相知相惜。张爱玲后，先是周训德，其后有范秀美、佘爱珍。周训德之乖巧柔顺，范秀美之豁达超脱，佘爱珍之活泼亮烈，在追慕张爱玲的小资眼中，总逃不过是寻常。

　　其实，知己，又何妨寻常。“中国文明正是在于寻常巷陌人家，所以出来得帝王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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