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

　　林鹿是我的师姐和学友，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绘画，或者为什么迷上绘画，我都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是，她原来并不画画，更没有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所以从她的画中看不出什么技巧，也看不出专业训练的痕迹。

　　但是，她的画很有味道，能够看出心情，看出情趣。这使我想起巫师扶箕——往往在面前铺上一层细沙，然后让人闭眼在上面随意画上些东西。巫师根据沙上的印痕，便可以看出对方的心迹。在林鹿的绘画面前，每个读者都是巫师，都可以看着她的每一幅画，去猜想她的心情。

　　她的画并非写实，而是写意。笔触之中，有些凡·高的味道。所有的色彩也都是根据她的心境和想像进行涂抹。可以想像，在马尼拉的寓所里，天气有些闷热，热带海风吹拂着她有些零乱的心灵。遥望窗外的蓝天和喧哗的城市，她无所事事地想干些什么，来打发这些没有人关注、慰藉的时间。有可能，她开始试图写点什么，但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后，却感觉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当然，她也可能听听音乐，但这只会让她更加伤心和忧郁。因为她不能捕捉到音乐的轨迹，难以让自己的心绪融合到音乐中去。

　　异国，在有些人看来，不过是海市蜃楼。虽然好看、美丽，但并不真实。真实的是自己的心灵。人最深刻的伤痛是那些难以看见的伤口带来的隐痛，外表上，她美丽、坚强、乐观。在海滨浴场，她可以骄傲地袒露自己没有一丝伤痕的皮肤，顶多有幼年时种牛痘留下的痕迹。但内心中，她会有种种莫名的伤痛，却无以描述，没有人可以倾诉。

　　许多人以为，只有暴力、强权等龌龊的东西，才会给人伤害。实际上，许多美丽的东西更有杀伤力。身处海外的游子，大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在异国，有富足的生活、美丽的风景和友善的居民，但是，她很难融入这个社会，没有亲朋好友，没有沁入骨髓的乡土气息，她就像悬在美丽气泡中的芭比娃娃，幸福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坐在雕琢着花纹的椅子上，喝着牛奶，嚼着切成薄片的面包，面前可能还有一盘汤。偶尔享受一下这样的生活还是蛮有意味的。当用银色的汤匙在掺有牛奶的汤中轻轻搅拌时，便会看到汤匙拖曳出的印痕。这种印痕很像沾满油彩的画笔在画布上留下的痕迹。也许就在这时，她涌出了画画的欲望。她的笔下出现的是一盘鲜红的菜，可能是辣子鸡丁，也可能是重庆辣子鸡，那是她家乡的名菜。这盘画中的家乡菜，便是她最真实的心情流露。

　　有人说，人近中老年，便开始沉于回味，其实不然。人之所以回味，首先是源于失去。失去味觉，会回忆美味；失去视力，会怀念光明；失去爱情，会咀嚼甜蜜；失去权力，便追思虚荣。人生，是不断失去的过程。越老，失去的也就越多，回忆也就越多。

　　林鹿失去的东西，都在她的画中找回来了。

　　说起来，看画，就是一个读人心迹的过程。林鹿画中的人物多数是女孩，绝大多数都穿着长裙，有的还紧紧怀抱着小动物。这当然是她对以前的自我的勾画。在她心中，有点柔弱、保守性格的女孩最为可爱，也是她记忆中最动人的形象。

　　看林鹿的画，会让人感觉技巧都是多余的。如果每个人都能尝试用画笔去描摹心境，就像用笔写下感受一样，那显然，绘画的意味要远远大于写作。因为这时，人的心境可以直视，可以袒露在画布上，任由读者去触摸。

　　（《林鹿星空画话》，林鹿著，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