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座立交桥下出的事：左转弯后减速等待。我觉得后车赶上来在我左侧方突然停车“别”了我一下，两车已轻微碰触，下来一看，漆片擦掉一块。对方司机提议移开这个交通要冲，我以为这表示他已承认责任了，就一起移到较远的地方停车。不料下车后他问我：“谁的责任？”这让我有点急了：“那咱们干嘛挪车啊？”结果只好让他再跑到立交桥下去找交警。过一会他回来说：交警建议我们各修各车，如不同意，再去找他。我没说话，还是往警察那边走。警察听了我们各自的陈述之后，判定我负有全部责任，因为对方已经开到我前边了，他就“没有主动权了”，他可能因为任何紧急的情况急刹车。

　　我说“你这样断就这样断吧”，是因为我虽有自己关于公正的感觉，但他有关于公正的知识——而不仅是有权力。

　　结果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回到“各修各车”的办法了。我不好意思再提，对方也不可能主动提。他是一个老实的小伙子，对究竟谁对谁错也确实心里没数。但权威的判断既出，他现在只要接受对自己有利的结果就可以了。而我以前对他的埋怨则一下子就都没有了“理论根据”，反倒成了一个对不起别人的人了。这样的心理转换，有点难于适应。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个结果，虽然那种认为自己有理的公正感一时并没完全消散，但对那个过程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我得到了一个不利于自己的结果，而原因本来是为了更公正。其实，从事后看，如果当初各修各车，互不计较，更有利于我，可我没有公正感。而现在呢，我倒是得到公正感了，可结果对我不利。一个影响结果的关键因素，不在于我们各自是否能够获得公正感，而在于我们所不熟悉的、由警察说出的“公正知识”。这种公正知识虽然不能马上消除我直觉中与此不同的判断，但它就是一种制度的安排，而且是讲理的。这个理就是：交通规则总是把注意的责任按次序分配给后车，以避免任何一辆汽车“顾前顾不了后”的注意力分散。

　　我弟弟听了我的事，便说了一个像是笑话一样的真事：有一个同事开车与一辆出租车发生碰撞。那位出租车司机下车后就说：“哎哟，哥们，实在是对不起，我给你二百块钱得了，我这活忙，赔不起时间！”那同事摇摇头：“二百块钱修不下来，你给五百吧！”两人正僵持着，有交通警察路过，看了看便对那同事说：“你得给人修车。”这个同事哭笑不得，懊悔不已。

　　交通事故的是非判断比较技术化一些，它有一点超越一个人坐在车里从自己一方的角度对公正的感觉。但它的确具有一种普遍的意义：人怎么感觉到公正是一回事，公正在制度中是怎么安排的往往是另一回事。在“关于公正的知识”面前，个人自己“关于公正的感觉”可能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