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步明

　　这是即将过去一年的最后一天，与任何过去的一天一样，我下班骑着自行车横穿过城市，从上班的地方到家，大约需要30分钟的时间。当我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放在拥挤不堪的楼道下，像把一匹疲惫的马放进了马厩，对着这辆又陪伴我上了一年班的自行车，我不禁从心里说了一声：“我的好伙伴，你辛苦了！”心头不禁一热，鼻头一酸，眼睛已被泪水润湿了。回头一看，下雪了。

　　下雪了，雪纷纷扬扬，落到了城市里那些高耸入云、金碧辉煌的大楼上，落到了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酒楼上，也落到了老百姓家的屋顶上。每次上班都要经过一座大桥，桥上一溜排开都是摆地摊的，有卖袜子的、卖CD的、卖书的……每逢下雨，他们就慌慌忙忙地收拾摊子。那个卖书的是位中年、头发已花白的斯文人，这时，他肯定在忙着收书了吧，我似乎看见了雪花落在他瘦削肩头的背影，天实在是好冷好冷啊！

　　少年时的那场雪曾经是那样的明亮，父亲踏雪归来，在院子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母亲为父亲用干毛巾抖落肩头的雪花。灯亮了起来，家里有了说话声和笑声，屋子里暖和起来。从此雪就那么强烈地走进我的记忆里，很多年后，在人生的旅途上，在很多无助的时刻，我就会想起少年时代那场雪，奇迹发生了，我又回到了那场雪中，父亲的话语仍然那样清晰、响亮：“这个世界因为有了雪而温暖！”我清清楚楚地听见父亲这样对我说，我惊异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相信那场雪。”我更惊异我作出的回答。然而，现在这一切都寂静了，雪飞舞在父亲的墓地上。

　　雪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暗，我凝望窗外，思绪也被大雪搅得纷纷扬扬。我看见我走进了这大雪，不知走向何方。我还看见法国的那一位叫奈瓦尔的诗人，我总是在下雪的时候想起他，1841年他患上了精神病，1855年也是在一个大雪飘飘的夜晚，他离开了自己的家，给他的舅母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今晚别等我，因为夜将是黑的和白的。”在那个飞着白雪的黑夜，他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想象着那个黑夜里纷飞着无数的白蝴蝶，“黑的和白的”，使我感受到对雪夜最真切的描绘。今夜，奈瓦尔故乡的小镇下雪了吗？有没有人像我一样，望着那纷飞的白色的蝴蝶？大雪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