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连根

　　“台湾妹妹要回家乡看看老墙门啦！”闻此消息，在上海的哥哥虞润身教授立刻赶到海宁陪伴。

　　妹妹名叫虞祖忆，今年五十一岁，生在台湾，现居美国新奥尔良市，这对异母兄妹有一个值得骄傲的父亲———台湾大学教授虞尔昌，一个接棒翻译莎士比亚戏剧并和朱生豪合译出版了《莎士比亚全集》的著名学者、翻译家。二○○三年隆冬，值虞尔昌百年诞辰，兄妹俩相约在故乡海宁，寻访着父亲的足迹。

　　十二月十九日，风和日丽。海宁市郭店镇丰士老街西侧的公路上，一辆“巴士”车由北驶来，缓缓停下。街还是从前的老街，路还是原来的小路。兄妹俩拐进一条长长的小胡同，“妹妹你看，这是我家的老墙门。”六十八岁的哥哥指点着眼前一幢深宅大院对妹妹和妹夫说。

　　旧墙门旁，老槐树下有一口小井，清水悠悠。哥哥说：“这口水井是父亲开掘的，那是一九三四年大旱时。那年父亲离家到台湾，临行前痛痛快快地喝下了一碗井水呢！”一九四七年秋天，台湾光复不久，虞尔昌应台湾大学之聘，随着恩师王国华（王国维之弟）赴台湾执教，十三岁的润身跟祖父去火车站送行。

　　跨进老墙门，哥哥将妹妹领进大院，告诉她：“这是虞家祖传的堂屋，早先，粗大的门柱上有一对楹联，写着‘荆树开花兄弟睦，世间美味菜根香’。”哥哥又说：“父亲从青年时代起就立志于教育事业，早年从杭州之江大学外文系毕业，一回到家乡就拿起了教鞭，在祖国大陆执教二十年，还是县立中学的首任校长哩！”虞润身也是在家乡念的小学、中学，参军后在青岛念了大学，后来就成了上海同济大学的一名教授。

　　妹妹告诉哥哥，父亲在台湾从教三十七年，直到一九八四年底去世前仍在大学教书。他嗜读中外图书，尤其喜爱莎士比亚戏剧诗文。初到台湾，他念念不忘英年早逝的校友朱生豪，念叨着要接过他未竟的事业。此后，他倚靠在一张别人丢弃的书桌上，誊抄译稿，十年辛苦终将莎氏的《约翰王》等十部历史剧翻译完毕。一九五七年四月，台北世界书局出版了由朱生豪和他合译的中国第一部完整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在父亲的教导下，祖忆考入了台湾辅仁大学，学的也是英语。后来，她赴美国攻读硕士学位，终于成为一名电脑软件工程师。她记得，小时候父亲跟她说：孩子，你生在台湾，可别忘了我家的老祖宗是在祖国大陆啊！眼下她才明白，父亲给她取名为“祖忆”的真正用意。

　　走进里屋，兄妹双双弯腰向一位古稀老人鞠躬问候。老人双手颤颤地摩挲着两人的脸庞，辨认着，嘴唇哆嗦着：“你是侄儿，你是侄女儿，你们回家来了！”两颗老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是虞尔昌的弟弟虞志翔，今年九十二岁了，小屋墙上贴着的一幅幅书画都是他前几年作的，老人原是丰上小学的老教师。

　　“叔叔，我俩从美国赶来看看您老人家，看看这个老屋。”祖忆夫妇握着老人的手问候着。老人一一抚摸着侄女侄婿的手背：“看见你们，我心里头高兴着呢！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哥哥，要是他在……”一滴老泪滴落在衣襟上……

　　祖忆突然看见墙上一幅老人的自画像，又望望老人写满了沧桑的脸，说：“叔叔，您老人家多么像爸爸啊！”老人含着泪花笑了：“是的，是的，亲兄弟么，很像很像！”忆起父亲，祖忆哽咽着说：“爸爸生前想念着家乡，常常念叨着您和祖父，惦念着这幢老屋……”

　　听说台湾妹妹回来了，亲友们都赶来了，大哥大嫂、侄儿侄女，还有孙儿孙女们簇拥在祖忆夫妇的身旁，说不尽的家乡话，表不尽的同胞情……台湾的妹妹要走了，上海的哥哥也要走了，两岸亲友相约：待到来年中秋月圆时，我们再相聚，再来看看家乡的老墙门！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3年12月31日 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