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

　　“你属什么？属猴？嘿，太像了!”

　　不知为什么，熟悉我的人，常常对我发出这样的感叹。时间一久，我自已也就以像猴而自得其乐了，不管它有着什么好的，坏的含义。

　　我长得当然不能说像猴。不过，由于人太瘦，且脸形小，虽然自以为形象还过得去，但也常有亲友挖苦我“尖嘴猴腮”。最让我难堪的倒是我没有一副虎背熊腰的魁梧架子，个头不到一米七（按现在找对象的标准是二级残废），体重从未超过一百二十斤。这样一个躯体，让人说成像猴，也就无法反驳了。

　　当然，朋友们感叹我“太像猴”，并不是从外表着眼。在他们看来，我有一些“猴气”。我的理解，这是在夸我哩！活泼，灵巧，不惹人嫌——姑且用这些好听的词儿吧。（如果用另外的词儿，那大概会是：不安分，肤浅，鬼点子多，等等。）

　　离开家乡久了，每次回到那里，遇到一些前辈，他们可不管我已是三十开外的人了，时常会当众讲出几件我小时候猴里猴气的壮举来。我的童年是在乡镇度过的，那时家里总是养鸡养鸭养兔子。老人们说，在我只有两三岁时，有好几次我失踪了，最后他们终于在鸡窝或兔子窝里找到我。我这位勇敢的小“猴子”把那些主人一个个扔出去，自已反客为主，占山为王了。据说我还有脸皮特厚的时候，来了客人，会缠着他们看我表演节目，哪怕他们已经是无法忍受我的表演的折磨。不过，鬼点子多或者说反应灵活，可让我小时候免去了不少皮肉之苦。有时候罚跪在洗衣板上（父亲是一个严厉的人），在尚未感到痛苦之前，我会突然发现一枚钱币，便异乎寻常地惊叫一声：“爸爸，那儿有五分钱！”结果，一片童真而使我化险为夷。事实证明，童年的这种“猴气”，往往有它独到的作用，在我的记忆中，因为有了它，我便比哥哥少了许多惩罚。即使我和哥哥同时惹事，我也会在大人发火之前，做出一两件让他们消火的事情。哥哥没有这种“猴气”，也就只好“独享其成”了。

　　已经三度与猴年相逢了，还提起这些颇不雅观的往事，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人到了愉快地回忆童年种种往事的年纪，当然不会再相信属相，生辰就能决定人的性格人的命运，在本命年谈猴气，只不过借此为题做文章而已。我相信，生于猴年，不一定带有猴气；带有猴气，却又并非生于猴年。人的性格的形成，必然有着各方面的因素。

　　不过，就我自已而言，为自已诞生于童年且带一点儿猴气而感到些许满足。那些性格中的“猴气”，虽然可能时常会给自已的生活、创作，带来一些局限，譬如缺乏一种深沉，一种执著，一种世故，但更多的时候是带给我快乐。正是这种性格，决定我能乐观地看待生活，即使难免有痛苦，有忧郁，但更多的时候是微笑，是轻松。也是这种性格，便我能比较宽容地对待世界，除非无法忍受的人和物，一般我都会友好地与之相处。在动物世界里，猴子是否如此，我不知道。反正生活中我就如此，以后大概仍会如此。

　　有了某些“猴气”，我的体会是，尽管它也许不会让你在创作或研究的某一领域掘一口深井，人也从而厚重深沉起来，但它至少会使一个人，活得不那么累，活得多一些乐趣，同时，也能给他人多一些快乐，多一点轻松。这几年我所感到满足的是，在年过三十之后，居然还学会了游泳、乒乓球、桥牌三项活动。（当然只能说是学会！）生活又多了一些内容，真该归功于不安分的“猴气”。

　　永不知足，永不悲观——我乐于以此来归纳“猴气”。

　　我为自己有一点儿这样的猴气而满足。

　　1992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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