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收得差不多了，秋雨还在绵绵地下，也下不了地，村子里便有人出头买一只羊凑份子喝羊肉汤，有很多人响应。

　　出头买羊的是赵木匠，买的是王老太太的一只小羊，估计能出十五六斤肉，所以起先也就是七家凑份子，大伙儿说再多不行了，再多了就吃不上肉了。赵木匠从王老太太家里牵出了羊，有很多小孩子跟在他的后面。赵木匠家里有一口大锅，平常没有用。用别人家的锅都嫌膻，大家一致让赵木匠到自己家里杀羊。赵木匠说：“到我家里杀羊，又用我家里的柴，又沾家里满院子的膻味，媳妇保证得骂我。”众人笑着骂道：“怕婆子怕到这样了！就在你家里杀了，到时候多让你吃点肉就是了！”赵木匠没有办法，只好埋怨着把羊牵到河边。

　　河水清得能看见底。赵木匠打家具是个好手，但是，摆弄起宰羊刀来却是那样手生。他笨拙地把羊宰了、剥了皮，一遍遍地用河水洗。几个搭下手的人也都不是勤快的人，一只小羊从午后一直处理到天黑才下锅。赵木匠的小院子里站满了人。小孩子们眼瞅着冒着热气的羊肉锅，馋得直流口水，地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准备接肉和汤。好不容易等赵木匠把煮熟的羊捞出来，几个人马上开始收拾剔骨，把一片片鲜美的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小孩子争着羊骨头吃。一院子都飘着香香的味道。几个事先没有算份子的妇女看到自家孩子的馋相，一狠心也算上一份子。不大一会儿，赵木匠发现自己脚底下就横了二十多个锅盆。他大声嚷嚷：“不能再加了，还叫不叫人吃上肉了？”

　　赵木匠把剔好的羊肉称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三斤！一家才能划上三四两肉。赵木匠把秤拿了出来，一份一份的平分。刘三家的肉在秤上就是高了那么一点，被赵木匠给拿下一根羊肠，才平下去。刘三媳妇有些生气：“赵木匠你也太死板了吧，不就是多一根羊肠吗？至于你再拿下来？”赵木匠头一梗，“肉少，多一点儿也不行！”众人忙说：“快点分吧！多一点少一点的事。”

　　都分完了，赵木匠把剩的底包圆了，一称还不到半斤。赵木匠在锅台后面一抬头，发现还有一个小人儿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一个碗。小人儿脸上挂满了泪痕。赵木匠吓了一跳，看了几眼才认出是连群家的孩子——庆庆。连群犯了法，被关进监狱。连群的媳妇有病死了，撇下庆庆和八十多岁的奶奶过。庆庆说：“奶奶病了，念叨着想喝羊肉汤。我有钱，我上学的时候，拾碎玻璃卖的钱。肉都让你们分了……”赵木匠听了心里想，难得这孩子一片心，忙说：“还有，还有，我这就给你盛。”赵木匠把自己那一份给了庆庆。庆庆用脏乎乎的小手递给赵木匠钱，赵木匠没要。

　　等送走庆庆，赵木匠回头看看满院子的狼藉，摇了摇脑袋。他哼着歌，从锅里舀了一碗汤，泡了一个煎饼吃起来。忙乎了一整天，赵木匠连一块肉也没吃上。赵木匠想：庄稼人不就图个心里热乎吗，谁在乎吃多少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