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鹰 夏衍老人曾将编报纸比作厨师。他在1947年香港《华商报》上发表过一篇名文《做厨子不易》。他认为报纸编辑有如厨师，厨师的天职不止于有能做各种菜的技术，更重要的是要有“心术”，就是为读者服务的良心和道德，思想和责任感。这位对中国现代文化诸多领域都有杰出贡献的世纪文化巨人，却最钟情于从事新闻工作做“厨师”的十二年，认为那是自己最难忘怀的岁月。其实，他直到晚年，仍然时时关心报纸，垂爱副刊，从副刊稿件、版面、专栏、编排直到字号、稿费这类细节，都时常提出建议，也不客气地批评。作为一个曾经在报纸岗位上服务多年的老编辑，我常怀如坐春风、如沐夏雨之情，因此对他的“厨子论”也是深有感受的。
这个比喻形象生动，又通俗易懂。报纸服务的对象是读者，读者就是报纸的主人。百岁老人巴金就一直说他是为读者服务的，他总是把心交给读者。犹如饭馆的厨师，是为顾客服务的，即使是一级特级国家级厨师，仍然是为顾客服务的，顾客才是主人。厨师当得好不好，唯一有发言权的只能是顾客，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包括他的上级。要让主人满意，厨师在菜单上就得动脑筋，既要保留拿手菜，又要时常推出新花样。同样，要让读者满意，编辑就得发挥聪明才智，各显神通，既要保持稿件质量，发挥特色，又要不时推出新栏目，请来新作者，让版面不时出彩，最忌老一套，“老三样”，老面孔。若是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味菜，顾客还会来吗？即使是鸡鸭鱼肉，天天吃也要倒胃口的。“做厨子不易”，不易并不在一味菜难做，也不在一桌菜难做，而是常有新花样。读者掏钱订报，养活报纸工作人员，支持报纸办下去，如果编报的人不真正把心交给读者，不是千方百计满足读者需求，认真细心地经营版面，而是随随便便、马马虎虎端出一桌普普通通的饭菜，久而久之，读者就会望望然去之，顾客从此不上门，又怨得谁呢？
人民日报从1956年7月改版，恢复过去中国报纸历来都有副刊的传统，在第八版开辟副刊。当时只称“八版”，没有刊名，到七十年代先称《战地》，后改名《大地》，一直用到现在。这个刊名我个人以为未必最理想，但用了近三十年，读者也习惯了。从一开始创刊，我们就记住夏公教诲，努力当好“厨子”。前十年中，风雨阴晴，酸甜苦辣，百味俱尝，一言难尽，不必多说。到了历史新时期，打破桎梏，思想解放，走出困境，路子就宽广多了。后来者比我们幸运，比我们聪明，更比我们有办法。更重要的是常常想着读者的兴趣和需要，能为顾客开出好菜单。近二十多年来，副刊上就先后出现不少新栏目、新品种，有不少就是根据读者的要求而设立的。比如《答读者问》，直截了当就是回答读者的问题，同过去那种“读者与编者”一栏只是解决些编务、更正之类大不一样，有丰富扎实的内容。读者把编者看作朋友，有事来商量，把心交给你，有困难请你帮忙解决（而不是只客客气气地称你为“老师”），有要求就提出来希望你满足。到了这个程度，若是再编不好报纸，那原因就只能从我们自己身上找了。
当然，读者的兴趣爱好千差万别，对报纸的愿望和要求也是时有变化。做厨师确实不易，那菜单也确实不容易开，既要美味新鲜，又要有益无害，更要增加营养，维生素ABCD、锌钾铁钙，一应齐备。不是有句话叫“众口难调”吗？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又时时变化，北京的餐饮这一二十年中，走马灯似的红红火火过天南地北多种口味，现在还在变换着。餐饮是生活小事，尚且不断翻新，何况报纸副刊这种体现文化传统，文化修养和文化素质的大事，怎能不随时演变，与时俱进！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心里装着读者，永远想着读者是主人，永远记住第一位是听读者的话。厨师的所有菜单都是为了顾客，我们编辑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读者。还是巴金老人那句话：“我是靠读者养活的。”看似朴朴实实的大白话，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本文是作者为《大地春华———人民日报副刊精粹》（人民日报文艺部编）所写的序，该书已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
《人民日报》 (2004年01月09日 第十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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