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余小学生的希望与失望

万余小学生的希望与失望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1月15日06:01 河南报业网-大河报

看点　　于2003年12月中旬举行的西安市第十三届全国祖冲之杯数学邀请赛出现惊人一幕：在距离考试不到一个小时的节骨眼上，市内各主要考点突然宣布取消竞赛。数万名赶考的小学生和家长被晾在各考点。　　西安市教育、公安等多部门调查后发现，这个全国性的赛事竟是私人制造，是严重的违规行为。　　这样的竞赛已经在西安违规举办了3年。第一年漏题，第二年出现了两套竞赛试卷，第三年出现了错题。而学生和家长之所以热衷于竞赛，主要是为升入重点中学捞取资本。　　西安市一位学生家长说，孩子升初中成了家长们最头疼的事。如果不改变中学之间教学质量差距不断拉大的现状，类似怪事还会上演。辛苦两月为备考　　2003年12月14日，星期天。古城西安。　　12岁的小学生王晓亮（化名）早早起了床。用了整整一个上午，他把两个月来的补习重点又复习了一遍。　　这一天，对王晓亮和西安市另外1．5万名小学生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下午3时，一年一度的全国小学祖冲之杯数学邀请赛（以下简称祖杯赛）将拉开大幕。和所有竞争对手一样，获奖，是王晓亮参加竞赛的最大心愿。　　下午1时30分，仔细检查了准考证，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后，王晓亮在父母陪同下赶赴考场。　　考点设在晓亮家向西4公里的西安44中。此时，考点门口已经聚集了三四十位考生家长。考生已经陆陆续续进入考场。　　王晓亮是西安市育英小学六年级学生。2003年10月份，他在家长的支持下在文素补习学校报名参加了第十三届祖杯赛。家人一致觉得：报个名试一试孩子的数学成绩怎么样，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若能拿个名次回来，初中升学时能加上分，岂不是更好？　　两个多月来，王晓亮每个周末都要去参加竞赛培训，每天放学回家还要复习、做作业，几乎牺牲了所有的休息时间。　　而这一天，所有的努力就要有结果了。更多的考生在家长护送下从四面八方赶来，学校门前的青年路渐渐拥挤起来。竞赛突然被取消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将近下午2时，先期进入考场的考生忽然被悉数请了出来。王晓亮沮丧地走到父母跟前，说：老师说今天不让考试了。　　紧接着，校方两名工作人员抬出一块黑板放在门口。上写一则通知：接上级指示，原定在今天举办的祖杯赛暂停考试。请各位家长带孩子回家。落款是祖杯赛组委会。　　学校保安人员也开始封锁校门，任何考生和家长不得入内。　　人群很快炸了锅，现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看看校门口悬挂的大红条幅，再看看准考证上的大红印章，考生和家长满腹疑问。但组委会及校方没有一个人出面解释。　　下午2时30分许，家长和考生越聚越多，青年路被彻底堵死，车辆已无法通行。当地多家媒体和巡警赶到现场。　　下午3时，原定开考时间已过，学校门口聚集的人群开始骚动。为平复家长的不满情绪，一个学校领导模样的人从学校里面走出来，解释说本校只负责提供考试场地。取消考试是上级的命令，与本校无关。家长们追问是上级哪个部门，对方不予回答。　　一个从上百里外赶来的考生家长情绪激动，非要对方说出到底是谁的决定。双方激烈争吵，差点动武。　　同样的场景也出现在陕师大附中、西安高新一中、西安铁一中、西安高新一小等15个考点。　　数百名家长在寒风中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希望事情能有转机。但是直到下午4时许，考点大门仍然紧闭。此时，天气转阴，气温骤降至零摄氏度左右，考生父母才带着孩子陆续离去。　　12月19日，西安市教育局纪检监察处处长王小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事发当天的全过程。　　12月14日9时许，一位知情人向王小平反映，有人冒用全国祖杯赛组委会名义私自组织大规模竞赛。10时许，王小平带领教育局稽查大队3名成员赶往竞赛组织者家中。　　11时30分，西安市99中家属院1号楼东单元2楼西户。当王小平等人推开虚掩的房门时，他们吃了一惊。　　在不到10平方米的客厅里，近万份试卷已被分装完毕，分十几摞摆在地上，占据了客厅近一半空间。桌上放着两枚印章，分别刻着全国小学祖冲之杯数学邀请赛陕西赛区和全国数学奥林匹克陕西赛区。竞赛组织者尤廉称，印章是私刻的，竞赛活动也未经任何教育行政部门审批。　　12时许，西安市公安局延堡派出所副所长朱小青等人闻讯赶来。民警从房间里的电脑中查实，此次竞赛实际报考人数竟达14919人。　　经讯问得知，组织者原定于各考点中午12时统一领取试卷，当时已有7000余份试卷被两个考点提前领走。王小平立即通知市区各级教育部门，紧急取消所有考试。尤廉也主动与各考点联系，暂停考试，做好解释工作。　　由于考点较多，有部分考点没有得到通知，这些考点考试得以照常进行，有三四千名考生参加了考试。3天后，西安市教育局宣布考试成绩作废。　　王小平处长介绍，祖冲之杯?Ь喝且桓雒窦湫灾实木喝磕昃侔煲淮巍4?1991年至今，已先后在西安举行了12次。2000年，教育部要求减负，明确规定禁止在小学阶段开展任一学科的竞赛、选拔活动。全国祖杯赛举办了10届之后，就再也没有举办过全国性的竞赛。西安市后三届祖杯赛均没有得到教育部门批准，属私自举办，是一种严重违规行为。对娃将来很管用　　一个竞赛，在一个城市竟然吸引了1．5万名小学生参加，这个竞赛对小学生及其家长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采访中，几乎所有的考生家长都坦言，让孩子参加竞赛主要是为了拿证书、得奖状，因为这东西对孩子将来上好学校很管用。　　西安市莲湖路小学六年级学生李中意的家长说，按照划片招生，他的孩子只能进一家三流中学。与划片到一流中学的孩子相比，一升初中就落后了一大截。在西安，好学校很注重生源质量，想进好学校光有钱有关系还不行，最重要的是学习好。人家好学校就认这个，咱只想让娃上个好学校，能考个证书，事儿就好办多咧。　　家长们所说的好学校，主要是西工大附中、高新一中等省市级重点中学。西安市85中一位姓黄的老教师说，这两家学校都是全省最牛的学校。西工大附中每年光北大、清华就走三四十个，高新一中也能走二三十个…… 　　在高新一中印制的宣传册上，记者看到了这样一组数字：2000年、2001年、2002年，学校高考成绩连续保持100％上本科线，2002年99％以上超过重点本科线；2002年学校共有158人参加高考，其中54名学生考入北大、清华、人大、复旦等全国名牌大学。不少家长说：只要把娃送到这样的学校，就等于提前迈进大学门了。　　12月19日，高新一中校长皎秋萍女士告诉记者：学校有1500名学生，其中绝大部分学生是划片区域内的。择校生只有300来人，都是熟人推荐的特长生。舞蹈、音乐、数学，只要出色拔尖，我们都会放宽入学条件。要是成绩太差，就是交多少钱、找谁说情也没用。　　记者问：祖杯赛那么多得奖的学生，学校怎么安排得了？　　皎校长笑着说：我们只考虑一二等奖。西安好几家学校一分，摊到每个学校的获奖者并不太多。　　而关于高新一中招收择校生一事，记者从很多家长那里听到了不同的版本。　　一位在西安市北关上班的学生家长透露说，他的孩子明年毕业，目标就是高新一中。他向里面一位熟人打听的情况是，该校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学生是择校生。片区外的学生先到高新一中报名，报名时每人交3万元的择校费。然后参加学校偷偷组织的摸底考试。排名靠后的不收，全额退款。如果有祖杯赛或者希望杯赛的一级证书，则可免考甚至减半收费。　　西安市旅游局一位姓薛的女导游说，她有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孩子在祖杯赛中获得了一等奖，被西工大附中直接录取走了。现在都上到高二了，成绩非常好。　　这位薛女士说，由于重点中学非常看重数学成绩，因此西安的奥数培训班也非常多。几乎所有五六年级的学生都在补奥数。她的姑娘才上四年级，为了打好基础，现在也开始请老师补习奥数了。　　据西安某高校一位退休教师估算，西安专门靠办奥数培训学校发财的就有几百人，规模大的一个人就有几十家培训学校。这些学校很少缴税，除去房租和教师工资，一个班下来至少能赚五六千元。　　据悉，西安市小学数学竞赛除了每年12月份举行的祖杯赛，还有希望杯全国数学邀请赛，每年三四月份举行。两种竞赛均分五年级和六年级两个级别。因此，每个小学生至少可以参加4次数学竞赛。而这些数学竞赛，还都是同一个组委会举办的。这些竞赛都已被西安市紧急叫停。　　全国祖杯赛前秘书长程龙认为，2000年以来，祖杯赛在全国各地逐渐淡出，唯独在西安风风火火。2001年时还只有三四千人参赛，没想到今年就猛增至1．5万人。由此不难看出，数学竞赛在当地有着肥沃的土壤。即便不是尤廉，也一定会有李廉、王廉出面组织竞赛。　　西安85中的许德刚老师说：现在，越是好学校，大家越挤破头去上。有了充裕的资金，就不愁招不来最好的老师和学生，周而复始，好的更好，差的更差。　　王晓亮的父亲说：身为一名中学教师，孩子升初中却成了我最头疼的事儿。划片招生的政策没错，但是，如果不改变各个中学间办学条件相差悬殊的现状，由此带来的择校、培训、竞赛、乱收费等诸多问题就很难根治。竞赛违规猫腻多　　全国性的祖杯赛停办以后，西安市的祖杯赛由公开转入地下，继续违规运作。但是在连续两届都出现了严重问题的情况下，2003年的第十三届差点又轰轰烈烈地推出。　　据负责今年祖杯赛的尤廉先生介绍，2001年，在组织竞赛的过程中，试题泄密，对此，参赛学生及家长十分不满，但有关部门并没有深究。　　2002年，西安市进行该项竞赛时，一个赛区竟然出现了两个组委会，导致不同考场的考生用不同内容的试题进行竞赛的怪现象。当地媒体虽予以披露，但不知为何也没有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去年，经各方友好协商，终于确定由尤廉出一份试卷进行统一考试。不料事与愿违，一个知情人的举报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使规模空前的祖杯赛功亏一篑。　　程龙说，自己确实收到过尤廉寄来的六年级试题。第一次是12月6日。那份试题仅12道填空题，就有3道出现了错误。我怕影响祖杯赛的声誉，就立即提出修改意见。12月9日，尤廉把修改过的试题从网上传了过来，我一看，还有错误（如填空第五题）。但是打电话过去时，他已经开始印试卷了，最后是在印刷厂临时改正的。记者发现，五年级的竞赛试题中也有错误。　　程龙还说，祖杯赛原先的颁奖率是6％，一、二、三等奖分别占1％、2％和3％。而西安祖杯赛为了增强比赛的吸引力，将颁奖率提高到了10％，一、二、三等奖分别占1％、3％和6％。　　西安祖杯赛的颁奖规则也让人质疑。几乎所有考生家长都认为，西安地区的祖杯赛应该是按全市考生的分数高低确定奖项。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一位曾参与竞赛组织的薛姓退休教师说，考试是按报名的人头来分配奖项的。比如说，张三组织了1000名学生参赛，就能按对应的颁奖率得到奖项；李四组织了100人参赛，也只能得到对应的奖项，这100名考生成绩再好也只能有一个一等奖。　　采访中，不少家长向记者投诉祖杯赛收费乱的问题。王晓亮的父亲不满地说：参加同样的考试，有的收10块，有的收15，还有的收20多，太混乱了。　　对此，尤廉先生的解释是，他们在制订收费金额时，遵循的是保本微利，通过竞赛提高知名度，扩大培训班的规模。说好的报名费7块，资料费3块，统一收费，但是下面各个培训班有层层加码的现象。　　以复兴培训学校为例，其负责人共组织了1176名考生，尤廉每人收9元的费用，而该校负责人则向考生收取15元，除了交给尤廉的，复兴学校还从中渔利6000多元。　　薛老师还透露，由于组委会的人大都同时开有培训班，培训学校生怕生源被抢，上报考生人数后，并不透露考点地址，以致出现了竞赛负责人不知道考场在哪儿的现象。结果，当其他考点的考试已被取消时，这些私设的秘密考点无人知晓，也无法联系。　　采访期间，几乎每一个学生家长都提出了同样的疑问：违规竞赛怎么举行了好几届都没人查处呢？　　对此，王小平处长的解释是：前两年他们是在地下秘密举行，也没有家长举报。去年，全国祖杯竞赛组委会原负责人来过西安，他们就从地下转到了地上，组织竞赛变成了大规模的公开行为。　　一位姓薛的知情人告诉记者：尤廉和教育局的很多人都熟得不得了。　　而这次大赛的组织者之一杨益新则说：为啥这次会出事，我个人认为啥也不怨，可能往上面没有打点到……带来的新问题　　截至目前，西安市教育局等部门对祖杯赛事件的调查仍在进行。并着手排查遍布全市的各种违规培训学校。华商报和西安教育电视台曾一度报道了教育局对相关责任人和单位的处罚决定，第二天又被教育局否认，教育局说正在调查，尚无结果。　　但是，一个违规的学科竞赛对当地教育行业的影响远未结束，在没有祖冲之杯、希望杯的情况下，今年西安市小升初择校生的录取标准该如何产生？不少家长和学校表示出了共同的担忧。一位叫李中意的家长说，这么多数学竞赛都不让搞了，今年西安小升初择校时麻烦就大了。组织者其人　　尤廉，62岁，西安85中退休教师，数学执教时间近40年。在85中，尤廉以前的同事评价他讲课生动、风趣、善于总结；性格随和、开朗、关心他人，在西安数学界有一定的影响。记者在尤廉家中采访的两个多小时里，至少有10个从全国各地打来的安慰电话，其中大部分是他的学生。另有两名学生和一位同事还特意登门探望。　　杨益新，59岁，西铁分局教育中心数学教研员。该中心王玉民书记对记者说，杨益新是老牌大学生，在铁一中教过初中数学。能抽到教育中心来的，业务能力肯定不差。王玉民说，从报纸上看到杨益新参与这么大的事儿，我们都很吃惊。平时他都按时上班，没有发现他组织考试的事儿。唉，老杨都59岁的人了，明年就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