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方柏

　　我于1990年11月出任中国第七任驻法国大使。出使法国的8年间，我亲历了中法关系因售台武器引起的曲折和中法关系走出低谷的过程。在纪念中法建交40周年之际，我愿对这段历史作简要回顾，并祝愿中法全面伙伴关系在未来岁月里更上一层楼。

　　浊浪乍起

　　1989年，法国政府利用春夏之交在北京发生的政治风波，对中国进行制裁。当年6月6日，法国总理罗卡尔在法国国民议会宣布立即冻结同中国在所有级别上的关系。次日，外长迪马表示，关于冻结关系的决定“显然首先适用于军事方面的一切合作”，“也涉及两国间的整个政治关系”。

　　9月29日，钱其琛外长在联合国总部会见迪马时指出：“在巴黎发生的一系列对中国不友好的事件，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损害了中法关系。”随后，法国事实上逐步取消了对中国的制裁。1990年3月3日，罗卡尔公开承认，“对于像中国这样一个具有自给自足能力的国家进行经济制裁，看来是没有什么成效的。”同年12月21日，我向密特朗总统递交国书，他同我的谈话也表明，法国当时仍需要同中国保持正常的关系。他说：“当前，世界一片混乱，法国与中国是两个有着古老文明的大国。中国在国际上起着重要作用。其实，过去也主要是我们两国在国际上起平衡作用。因此，我同意大使所说，两国应加强磋商和对话，两国还有许多事可做。”

　　步入困难

　　1991年4月29日迪马访华，在两国外长会谈和我国领导人会见后，迪马却在法国驻华大使馆举行的招待会上，单独向钱外长重提拟向台湾出售护卫舰问题。为何说“重提”呢？原来，法国与台湾曾就出售护卫舰问题进行了秘密接触，并于1989年底达成初步协议。我方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有力交涉和斗争，迫使法方中止了谈判。1990年1月6日，迪马向我国驻法大使周觉作出承诺：“法国国家最高领导决定，法国将不再继续与台湾做军舰生意。”可是，事隔一年多，迪马却违背了承诺，重提售台护卫舰问题。

　　法国政府于1991年6月6日决定向台湾出售价值27亿美元的6艘拉法叶特护卫舰。6月7日，外交部部长助理姜恩柱紧急召见法国驻华大使马腾，表示对法方的决定感到震惊，要求法方立即改变决定，并建议双方尽快就此问题举行磋商。同日，我也奉命向法国外交部部长办公厅主任凯赛吉扬提出了举行磋商的建议。但法方仍强调售台军舰决定“是法国主权行为，不能磋商”。后经多次交涉和斗争，法方同意与我方磋商。6月25日，田曾佩副外长率团抵法，同法外交部秘书长进行了反复艰苦谈判。最后双方达成“最低限度的谅解”。法方同意发表公报，表示法政府批准向台出售不装备武器的护卫舰船体；重申法对华政策和在台湾问题上的立场。迪马外长同时向我方确认：“台湾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法国不能改变它的立场，即不同台湾发生任何官方关系和进行任何官方接触……”。9月27日，当法方正式公布批准售台军舰后，中方召见法驻华大使，表示坚决反对法售台武器，并提出了抗议。中法关系进入了一个困难时期。

　　跌入低谷

　　法方得寸进尺。1992年1月31日，迪马在联合国安理会与钱其琛外长会晤时又提出了法拟售台性能先进的幻影2000—5战斗机。中方先是向法方提出严正交涉，指出如法方坚持出售，中方将不得不做出强烈反应。法方的行动必然会对两国的政治和经贸关系造成严重的损害。同时，为了回应法方提出的所谓“法对华贸易严重不平衡”问题，中方明确表示，如法放弃售台战斗机，中方可采取重大措施来改善双边经贸关系。

　　但法国政府还是坚持售台战斗机。1992年11月18日，法媒体普遍报道，法售台幻影2000—5战斗机当天签字。因为做了亏心事，法方没有正式公布。我曾奉命多次要求法方对此做出澄清。在最后一次交涉中，我要求法方必须在12月22日前答复，否则中方将得出自己的结论。法外交部亚澳司长终于在22日晚约见我，正式承认法政府已经决定批准法有关企业售台上述型号的战斗机。

　　法国作出错误决定后，中国政府作出法国始料未及的强烈反应，宣布采取下列措施：撤销两国正在谈判的大型项目，如广州地铁、大亚湾核电站第二期工程、购买法国小麦等；不再同法国商谈新的大型经贸合作项目；严格控制两国副部长以上人员往来；在一个月内关闭法国驻广州总领馆等。

　　至此，中法关系跌入了建交以来的低谷。

　　恢复正常

　　1993年3月，法国社会党政府在大选中失败，戴高乐派政党保卫共和联盟上台执政。法国新政府从战略上重新估价了中法关系的重要性，积极谋求改善对华关系，于同年7月和12月两次派特使来华商谈恢复中法关系正常化问题。双方经过多轮谈判，终于就此达成协议。1993年12月28日，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姜恩柱同法国总理特使雅克·弗里德曼草签了“联合公报”。在公报中说，“法国政府承诺今后不批准法国企业参与武装台湾”。随后两国外长就公报进行换文，确认了联合公报的内容。法国外长朱佩还在换文中表示：“法国政府承诺今后不再批准向台湾出售战争武器。”1994年1月12日，中法两国发表了“联合公报”。公报的发表标志着两国关系实现了正常化，同时，公报是对两国建交原则的发展，是双方就台湾问题，特别是法不再售台武器问题所签署的最重要文件，也为发展两国全面伙伴关系奠定了稳固的基础。

　　全面合作

　　“1·12联合公报”发表后，中法关系逐渐恢复并得到明显改善。继1994年4月法国总理巴拉迪尔对我国成功访问后，同年9月，江泽民主席对法国进行首次国事访问。1997年5月，法国总统希拉克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5月16日，江泽民主席和希拉克总统签署了中法建立全面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这是两国建交以来，中法关系的最高定位，也是我国首次同一个西方大国建立发展面向21世纪双边关系的基本框架文件。两国领导人达成的战略共识以联合声明的形式向世界宣示，其意义重大而深远。它不仅把中法关系推到一个新阶段，使中法友好合作关系得到全面发展，而且对国际政治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本文作者为前中国驻法国大使、第九届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副主任。）

　　《人民日报》 (2004年01月16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