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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成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1月20日09:01 湖南在线-三湘都市报

  彭燕郊

  有个小故事:某日,太太告诉先生:“对门那个人,老是望着我。”先生漫不经心回答:“望一望有什么关系,随他去吧。”潇洒得太过头了,须知此时已是危机四伏,太太的话很有试探意味,岂止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大有关系,为人夫者如此麻痹,后果可想而知。一句老话:“你不望我,怎么知道我望你”,连这都不知道!

  眉来眼去,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人谈情说爱的独特方式。“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屈原不朽的诗句,已用两个字作了经典性概括,“众里寻她千百度”,忽然发现“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边用眼睛搜索,那边眼睛不停发出信息,不怕你灯火阑珊,光线不集中,情人的目光自能越过所有迷离恍惚,私订终身后花园,起因总是小姐绣楼观景,目光与落难公子相遇,从而演出一段缠绵情节。昆曲《墙头马上》,距离是拉近了,也是从眉目传情开的头。旧剧演一见倾心,善于在“见”字下功夫,舞台这边是小生,那边小旦,四目相视间,灵魂出窍,这时,花旦演的顽皮贴身丫环,魔术师似的从那边小生眼里取出一条无形而有形的线,再从这边小姐眼里取出一条,然后站到舞台中间,手脚麻利地把两根线头打出一个结,说时迟,那时快,把线轻轻一扯轻轻一放,小生小旦都像木偶一样,身子随着一俯一仰,台下观众屏息静气,全部进入角色,当年,梅兰芳访苏演《打渔杀家》,爱森斯坦看到肖恩父女下船时船身动荡的做派,叹为观止,如果看到活人像提线木偶,不怕他不佩服,五体投地。

  眼睛在爱情生活中的神奇功能,或许可以说只有中国作家最善掌握最善于表现,这绝非文学沙文主义。情人们的眼睛被置于最重要地位,爱情使人美,首先使眼睛美。宝黛都属天生情种,宝玉的眼睛“即目真视亦有情”,发脾气瞪眼尚且如此;黛玉的眼睛“泪光点点”,是悲剧的,因而是美的,对于女性美的赞美,聚焦在眼睛上,已成为传统。眉拥春山,眼横秋水,秋水成为女性精气神的诗意形象。秋水横波,大美人顾媚的小名就叫横波。“美目倩兮,巧笑盼兮”,脉脉含情,情侣四目相接时才现此等境界,大美人关盼盼就是这样取名的,文学进入生活。

  “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西方成语,流传甚广,简·爱就说:“幸好,还有个可体现灵魂之处———一般是无意识的,但仍然忠实地体现———在眼睛里。”说得很好,但眼睛被看作只不过是窗户般,是一种客观的、被动的、机械的装置。其实眼睛的美是有无比丰富内涵的。“惊鸿一瞥”,中国人能从动感欣赏眼睛的美,据说,受惊的鸿雁回首一瞥时有无法形容的美,美就美在注视瞬间的那种敏感,那种动情。于是惊鸿成为美人的代名词,陆游《沈园》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惊鸿即唐婉,一往情深。

  眼睛在爱情中的关键性作用,中国文学作品特多出色表现。《西厢记·惊艳》里的那一句“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差不多决定了张君瑞崔莺莺一生命运。《红楼梦》里的小红,有政治才能的小丫环,主动向贾芸进攻,“下死劲地盯了他一眼”,“下死劲”三字,曹公神来之笔,准确,传神。类似的精绝之处,各家佳构里还有不少,《三国演义》等吕布初见貂蝉,“吕布目不转睛的看”,“貂蝉亦以秋波送情”。

  但重要的是需要认真思考为什么中国人习惯于目成,善于描摹眼睛之美。浅见以为,中国几乎没有男女社交,西方不但“上流”人有舞会、沙龙,平民百姓同样也是,用我们的话来说,“搂搂抱抱”,男女混杂,可以近距离交流,不像我们这样,绝大多数场合只能偷偷地悄悄地进行。眉来眼去成为唯一,甚至成为全部。目成自有其历史的社会的原因,浪漫的无奈,沉重的浪漫,这课题只有专家拿得起,咱们不过闲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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