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源

　　报载，国内某公司购进一套进口设备，调试成功之际召开庆功表彰会，经理发言时按惯例先给在场的领导戴了一通“高帽”：“在工业局领导和市委、市政府领导的指挥下……这套设备终于安装调试成功了！”负责指导安装工作的德国工程师格里先生大惑不解：“指挥安装的是我，工业局的领导只来看过一次，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根本就没来过，怎么成绩都成了他们的？”

　　格里先生的困惑大概与他的德国式思维有关———工作是哪个做的，功劳便应属于哪个，与此无直接关系的不能享有荣誉，即使顶头上司也不例外。或许是文化背景不同的缘故吧，格里先生的思维方式在中国显得过于“矫情”了。

　　中国式的谦虚是格里先生根本无法理解的。中国人做事情，取得了成绩，绝不能独自占有，一般都要照顾上下左右的情绪，尤其得为领导记上一功，即使与事实相距甚远也要这么讲。读读总结听听发言吧，前穿靴后戴帽，感谢上级赞扬领导，显示谦恭表达敬意……好像只有这样，讲话的人才说得顺溜，听话的人才觉得舒服，大家也以为理所当然。若非如此，麻烦便会接踵而来，领导会认为你政治上不成熟，群众会认为你骄傲自满目中无人，这便离“孤家寡人”不远了。

　　中国式的谦虚需要把表扬领导放在第一位，哪怕他寸功未立。于是那些头脑发热的官员忘乎所以了，以为自己真的样样精通无所不能。有朋友讲了一件事，某文化部门一位处长审看创作人员的作品，每次都提些可有可无的意见做点无关痛痒的指示，创作人员出于尊重将他列为作者之一。久而久之，有人若忘记署他的大名，他的脸色便十分难看，其作品也会莫名其妙地被扼杀掉。到评定职称时人们才发现处长“著作等身”，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拿走了惟一的高级职称。

　　中国式的谦虚还有一套固定模式，导致许多误党误国的空话套话废话，形成了新的“八股”。这种“八股”虽然讲上10句话还接触不到正题，但它的好处在于不费脑子不犯错误，有的人甚至离开这样的“八股”便说不成话。有一次一位中央领导到基层搞调研，汇报工作的同志胸有成竹，立刻搬出屡试不爽的那一套，“在……亲切关怀下，在……正确领导下，在……热情帮助下，在……大力支持下”，这位领导当即打断发言，要求他省去空洞的废话，直接进入主题。

　　谦虚是高尚的品德，但在一些人那里，谦虚却被披上了虚伪的外衣，成了廉价吹捧的工具。有个叫斯坦格尔的美国人写了一本《奉承史》，他认为，吹捧是以牺牲经济利益和公正作为代价的，对不该赞扬的东西却加以赞扬，其负面影响是人们不能进行自我批评，不习惯接受任何批评，当人们不进行自我批评的时候，他们就会认为任何批评都是攻击。

　　习惯于中国式的谦虚的人，是否从斯坦格尔的话中得到启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