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子的观念中，春节总是跟乡村联系在一起，似乎城市里是没有春节的。在乡村里，他可以和一群野性十足的孩子一起放鞭炮；可以拖着毛笔在红纸上歪歪斜斜地写对联；可以像大人一样和老辈人敬酒喝得满脸通红；可以用一句恭喜发财换来许许多多的红包；可以不管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吆喝着牛车到旷野上去兜风，看鹰在低空中飞翔的姿态；可以带上几只黄毛狗到海边去抓螃蟹，拣贝壳。在乡下的节日里，他有忙不完的事情。

　　春节是属于乡村的，同时也属于孩子。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我和伙伴们是以怎样的心情期待着大年初一这个日子的到来的。一进入腊月，我们就开始打探这个日子离我们还有多远，直到有一天看到女人挑着箩筐三五成群去赶集，男人在石头上挫磨已经生锈的尖刀，打开密封了很久的窖盖。乡村一直都是贫困而节俭的，但在这一天，它突然变得富足和奢侈；乡村一直都是宁静而寂寞的，但在这一天，它变得格外的喧嚣和热闹，到处欢歌笑语，没有了郁悒和落落寡欢。家家户户洗刷得干干净净，旧桃换新符，从大年三十到初一，炮竹的爆鸣声响彻霄汉，一刻也停不下来。人们以如此隆重仪式迎接春天———一个季节的到来，就这一点而言，就足于令上苍感动并赐以风调雨顺的回报了。农业的社会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

　　随着年龄的增加，随着城市生活的腐蚀的加深，天道运行，季节变换的意义对于我来说是越来越淡了。我渐渐趋向于把春节视为一个寻常的日子，把它具有的不平凡的意义转交给后来出生的孩子们。但是对于古人的用意，我仍然深感敬佩。在365个日子里，挑出其中的一个，赋予它特别的意义，赋予他欢乐的职能和吉祥如意的使命，要求所有的人在这一天必须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摆上最丰盛的宴席，喝上最醇厚的酒浆，笑脸相逢互相祝福，给老人孩子贺岁，不能粗言秽语，不能恶口相向，一切让人伤心、让人颓废的话都通通禁止。这个创意是十分了不得的，尽管现在看来它显得独断，不符合民主和自由的理念，但是和许许多多的中国人一样，我还是乐意接受它的专制。

　　作者：孔见

　　（来源：海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