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旭

　　年关岁末，上级通知我去井冈山老区参与走访慰问困难群众。大约是因为职业习惯，行前我想，任务结束后应该有一篇关于井冈山的文字。

　　此前我曾多次去过井冈山，都在春天、夏天和秋天。井冈山春天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夏天雷霆万钧的瀑布和秋天浪涛汹涌的竹海，都是极为壮观的，同它在近代史上的显赫一样，不愧“天下第一山”的名声。这次是冬天。井冈山莽莽苍苍五百里的大雪，该是怎样的气势！

　　一年四季，我喜欢冬天。冬天是对生命的挑战，是对未来的召唤，是对春天的孕育；风花雪月，我喜欢雪。雪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气魄，一种晶莹高洁的品格，一种丰厚收获的宣言。

　　到了地方我才知道，今年以来井冈山地区还没有下过雪，最近也看不到下雪的迹象。我们走访的莲花、永新两县，气温都在十几摄氏度以上，比我住的省城还高。我不禁为自己的迂阔觉得好笑。于是不再胡思乱想，把心思集中到工作上。

　　按照省委的通知，这次走访慰问的对象除重点优抚对象以及光荣院、敬老院、福利院的老人和农村重灾户、五保户之外，是特困户（三缺户），困难企业及特困职工、城镇“低保”居民。我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工作，这是一次交织着欣慰、沉重和震撼的经验。

　　我离开乡镇回到省城转眼已二十多年，大多数时间在书斋里过着半封闭的日子，久已隔膜了陷入困境的生活状况。当一幅幅“特困”场景那么真实地在面前展开的时候，心灵不由不为之颤抖。然而，当全部的走访日程结束，我心里更多地感觉到的，是信心和希望。

　　儿子病故，媳妇伤残，白发苍苍的母亲毅然卖去老屋，借屋寄居，一面为媳妇治病，一面供孙儿孙女读书；姐弟三人失去父亲，才初中毕业的弟弟坚持跟着大姐外出打工，为的是保证二姐上学。因为已经在上高二的二姐从来都是“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团支书”；我们走访的一位下岗工人不在家，慰问金是由邻居代领的。他本人因为看见天色不好早早就上街擦鞋了，想抢在下雨之前多揽几件活。“低保”金和擦鞋的收入是他们一家四口的主要生活来源……生存状况是艰难的，但让我们感受最深的却是生存意志的顽强。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愁苦沮丧。我们进门和出门，都会响起一连串爆竹声，炸响的是感激更是信念。

　　被感动的省检察长老丁在发放了慰问金之后又掏空了自己的钱包，又递上自己的名片，一再说：“困难是暂时的，大家一齐努力。”这不是怜悯，而是鼓舞。

　　社会救助自然不止于人道行为，根本的出路是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让我们深感喜悦的是，我们走访的两个国家级贫困县，到处是一片生机勃勃、波澜壮阔的向贫困宣战的场景。人口不到二十五万，“七分半山半分田，一分道路和村镇”的莲花县，大力引进和培育新兴替代产业，2002年县工业园实际进资额位居全省第十二位，2003年位居全省前列。崎岖不平的乡路，被宽阔的大道取代；几被山野埋没着的陈旧破落的城镇，矗起成片的现代高楼；人工林覆盖了荒山秃岭；工业园打破了千年沉寂……这一切都似乎在转瞬之间发生。人们创造生活的勇气和智慧，同当年的“莲花一只枪”和永新的“三湾改编”一样，正在曾经耀眼地辉煌过的山河大地挥写将会同样耀眼地辉煌的新的历史篇章。

　　返回省城，车子在赣粤高速路飞驰，思绪却依然留在井冈山区。我没有看到雪，但一样看到了雪的精神：铺天盖地的气魄、晶莹高洁的品格、丰厚收获的宣言。记叙这次走访，我想起这个题目：《雪满井冈》。

　　《人民日报》 (2004年01月23日 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