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姐姐是家里最难缠的孩子。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打死了她还是想要。用祖母的话说，就是要个萝卜雪梨也不换。说的是姐姐脾气的犟。这样的姐姐少不了挨打，母亲常常边打边哭，我怎么养你这个不听话的冤家？

　　记忆里，姐姐在每年的除夕都要挨揍的。本来一家人欢欢喜喜准备过年了，红红的对联和窗花都已贴起来，小小的茅草屋，透着喜气和鲜亮。母亲为我们做的新鞋也从鞋匠店里取回来了，为那些新鞋，母亲一大早就去了鞋匠店候着。这时，姐姐却提出要过年的新衣裳。家贫，孩子多，吃饭都成问题，母亲自是拿不出新衣裳的。就百般地安慰她。姐姐不听，固执地要新衣裳。在她的感觉里，过年是不可以没有新衣裳的。邻居家跟她同龄的小芳有，怎么她就没有？

　　母亲压抑着脾气。要过年了，打孩子是犯忌的事，就搬出许多的好东西来跟姐姐“交换”，母亲给姐姐吃糖果，其他兄妹，一人也有一份，但都不及姐姐的多。姐姐还是不依。母亲又褪下耳朵上的那对银耳坠，那是母亲结婚时父亲送的惟一的彩礼。我和姐姐已窥视多时了，想像着它戴在耳上，会随着我们的跳跃，上下左右闪亮亮地摆动，多么美丽！

　　我们都正羡慕着姐姐的格外受宠呢，姐姐却扔了母亲的银耳坠，嚷着：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新衣裳！母亲终于被惹怒了，抬手就给姐姐一巴掌。隐忍的父亲也动怒了。姐姐的一顿打，就免不了了。一家人的欢乐被扔进了沉闷里，年夜饭也是在闷闷中吃完。半夜里，我睡醒，听得母亲模糊的叹息，落在我小小的心上，竟都是惆怅的疼痛。姐姐在梦里，还在说着要新衣裳。远处，鞭炮声已零星的炸响了，新年来到了……

　　我跟姐姐聊起这些，姐姐低头淡淡笑出一声叹息，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她的手正停在一件小红袄上，小红袄有白色的绒绒的毛镶边，帽子上也镶一圈绒绒的毛，莹白似雪。腰际间有闪亮的扣子做装饰。这样的小红袄，漂亮如蝶。很像小时家里墙上贴的年画《昭君出塞》里昭君身上穿着的那件红斗篷。年画就贴在我们的床对面，每天的每天，我和姐姐上床时都会瞧见它。许多的梦里面，便都有一件红衣裳，蝶似地翩然飞过来。

　　姐姐问，我家娴娴穿上会不会好看？娴娴是姐姐的女儿，姐姐帮了她买许多好衣裳。过年时更是很隆重地特意坐了车子来城里买。我说好看好看，娴娴穿上一定像个小公主。标价牌翻过，那上面的价格，竟是姐姐挖一个月的蒲公英的草根卖得的价钱。大冬天里，姐姐沿着村子里的沟渠，在寒风里走上一整天，可以挖到几十斤草根，卖给药站，换得十来块钱。

　　我说，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贵了些，小孩子长身体呢，今年穿了明年就穿不上了。心底下我是觉得她赚钱很不容易，想替她省省钱的。姐姐却掏出一叠钱来，说，我有钱的，娴娴盼过年穿好衣裳都盼好长时间了，我舍得的。

　　掏钱，开票，小红袄终于落到姐姐的手上。姐姐用手轻轻抚着，眼神迷离而悠然，脸上渐渐漾起了明媚的笑。我转过脸，也笑，眼睛笑得潮潮的。我知道，新年里，乡村那条弯弯的小道上，将跑过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得很像小时的姐姐呢，穿着小红袄，蝶似地飞着，和一群雀赛跑。

　　(丁立梅 大江网-江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