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焱（成都）

　　我的影集里珍藏着一张黑白照片，是我和母亲的合影。我常常把它取出来，细细地抚摸，就像摸到了那成长的童年、遥远的往事和记忆。

　　那是1984年，我4岁。我们一家六口，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家境贫困，勒紧裤腰带的日子就像一截将灭未灭的炭火。在单调的生活里，这个小小的村庄宛如一洼寂静的死水，一件小事就可以掀起波浪。我隐隐约约地记得一个夏天的午后，一个外乡的摄影师窜进了村里，他那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就像魔术师手中的戏法一样充满着诱惑力。整个山村就都沸腾了，人们争相着拍照，看热闹。

　　我看到与我同龄的孩子们像过节一样，高高兴兴地换上新衣服，略带羞涩、紧张的表情拍照，让他们欢快的童年聚焦在成长的镜头里。我的母亲也拥着我合影，但在拍照之前，她却苦恼了好半天。因为我身上的衣服太旧了，而且缀着补丁，我的衣服几乎都是我的兄长们像接力棒一样传下来的，没有一件新的，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都没有。为了把我打扮得漂亮一些，我的母亲硬着头皮，向一个我同龄伙伴的母亲求助，希望能借她儿子的新衣服给我穿一下。但对方支支吾吾地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我的母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苍白的脸色。那时年幼的我不能理解母亲的心情，但多年之后我回想那时的情景，我敢肯定那一刻母亲的心里布满着难过、尴尬、愧疚的黯淡和阴影。

　　我的母亲把我拉到家里，把她陪嫁的毛衣穿在我身上。这件毛衣上绣着花，很好看，母亲在平时是舍不得穿的，所以看起来仍然像新的一样。但是这毛衣套在我小小的身躯上却显得很滑稽，像一个幽默的卡通人物。而我没有丝毫的在意，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幸福得像一块快要溶化的糖，被定格在岁月的黑白底片上。

　　后来，我渐渐地长大，照了很多相片，彩色的、黑白的，还拍了写真集。不同的姿势、不同的表情，记录着我各个成长时期的面相和身影。我的照片越来越多，厚厚的塞满了好几个大影集。在这么多的照片中，我最喜欢的还是我与母亲合影的那张黑白照片，尽管它质面粗糙，色彩单调，但我还是把它珍藏在我的身边，时不时地取出来细细地端详。但这不是怀旧，而是提醒我自己：不管未来的日子会怎么样，我也要像曾经在那贫穷的岁月那样深深地热爱着生活，热爱着生活的每一个安详、宁静的瞬间！

　　《江南时报》 (2004年02月04日 第十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