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吟方

　　2004年初，中华书局推出了知名印人刘绍刚个人印谱，消息传来，印学界的同行不胜雀跃之喜。据我所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出道的印人，多数拥有证明自己创作及印人身份的印集。刘绍刚作为专攻古文字入印的中年印人，其印谱的问世，不独有利于印坛对他的了解；我想也可看成是近20年来古典一派印风的重要成果之一。

　　成名甚早的刘绍刚，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书法》杂志举办全国篆刻征稿评比中就获得金奖。十位金奖获得者中，为北方印坛争名的印人只有二位，同为齐鲁人，一位是苏白，另一位是刘绍刚。那年，苏白年过半百，刘绍刚才二十六。王尔德说：二十六是魔鬼都妒忌的年龄。刘绍刚的得奖作品陶诗六句，至今留香印坛。后来的首届全国篆刻展，有他的大篆巨印“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等等，但给我们留下印象的是他为众多朋友刻的印章，印谱里收录了好些这样的作品。集中给当代文化名人刘开渠、程千帆、张政烺等所刻，都称得上精雅而且美妙的。中央美术学院的刘涛先生曾以“小印方方好”五字评之，确是点睛之论。

　　在北京印坛，刘绍刚以古文字入印而不失儒雅为人称道。我们通常把先秦文字称为古文字，先秦文字有着系统复杂、字形多变的特点。要以古文字入印，首先得精通古文字，又善于刻划，刘绍刚是具备这两个条件。几十年来锲而不舍，精进不懈，最难得的极少涉足风会，保持了大篆印风的纯粹和古雅。篆刻界的朋友谈起绍刚，都叹服他的古文字功底，援笔作篆，信而有据。他在利用新发现的古文字资料入印上也是成绩骄人。我特别欣赏他撷取帛书意味刻成的印章，如印谱中“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素衣化为缁”等，作者对文字的书风特点与印感的把握均恰到好处，金石之趣，书法之意，合二为一，非一般俗手可为。中华书局在《刘绍刚印存》出版说明中以“在博取古文字资料入印方面，进行了许多有益的尝试。在章法布局上继承了乔派精于设计的长处。”评介刘绍刚，我以为中肯切实。

　　刘绍刚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从山东大学毕业后，即进入文史专家荟萃的文化部古文献研究室工作，八十年代中期重返“山大”，攻读蒋维崧教授为导师的研究生，专业为文字、书法方向，由此成为乔大壮先生的再传弟子。毕业后，就职于中国文物研究所，参加过《唐代墓志汇编》、《长沙走马楼吴简》的整理、研究工作。作为研究古文字出身的印人，刘绍刚恪守乔大壮、蒋维崧一派治印准则，以文字为本，精严求之，向上崇法秦汉，下探黄牧甫诸家，为印讲求篆法的大小、错落、变化、揖让，尤重印章内涵之美，呈现在印面，则体现为对篆刻文字的出处、结撰和镌刻精严求之的精神。在篆刻界新潮涌动成为风气的21世纪，刘绍刚所承受的显得太多“理性”的创作或许是值得重视的，他的意义除了复原古文字印章的精致样式外，也标示了古文字印章之美在今天的价值。

　　有论者将刘绍刚划分为以回归为职事的印人。这一点，可以从他对入印文字的考究及准确性得到证实。但是，即使创作理性如刘绍刚者，也曾有过游弋于理性外为印的事儿。这听起来多少有点像绍刚成名作所刻的陶渊明，既有“悠然见南山”的“悠然”，也有“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猛志”，或许这才是真实立体的印人刘绍刚。青年书家朱永灵对我讲过，他30岁生日那年，请刘绍刚喝酒，绍刚于灯下一口气刻了八方小印赠给他。刘涛先生曾说起过，他常用的那方锲文“阿涛”当面索刻，即篆即刻，几乎是挥刀立就，精严和出手快并行不悖。我自己也碰到过，九十年代初我听刘绍刚讲课，向他索刻小印，顷刻而成，出刀既干净又利索，一点儿没有想象中预设的“理性”。但可肯定这种即兴与畅机的创作方式或者只是他“理性创作”外的隙地。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各地出版社出过不少当代印人的印谱。就我视野所及，知名者有上海书店的印人丛谱，北京荣宝斋印人丛谱，杭州西泠印社印人丛谱和河北教育出版社的印人丛谱。中华书局以出版学术著作著称，《刘绍刚印存》在中华书局的出版，依我之见，有它的生成背景，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部文字学与艺术并举的印谱，而非单纯印人意义上的结集。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02月06日 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