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1904年2月4日诞生,整整100岁了。

　　百年来,母亲历经人生风风雨雨,饱尝生活困难艰辛。我的朋友问她,哪一个时代好?她翘起拇指,深情地说,现在好,还是现在好!

　　母亲出身在贵州省雷山县的一个侗族贫苦家庭中。约十七八岁时,雷山县土匪猖獗,她随外公逃到榕江县,后与父亲结婚,便定居榕江县城。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人支撑家庭。两个姐姐帮助母亲做家务,我便得以在贫困的家庭中上学念书。

　　为了维持生计,母亲没日没夜地做布鞋子,逢场拿去摆地摊卖。母亲做的鞋子从不用烂布头衬鞋底,一针一线,结结实实,受到买鞋顾客的欢迎。母亲还时常带着两个姐姐到榕江城边开荒种地,栽种红薯、包谷、蔬菜,有些年还种棉花。有一年,母亲的棉花毫无收成,望着繁茂的棉树,就是不见开花挂棉桃,等到秋末,棉叶枯黄,仍然未结一朵白棉,母亲在棉地里整整哭了一天。第二天又带着眼泪把棉树一株株拔起来,扛着回家,留着当柴火。那一年,我的学费发生困难,幸好学校给减免了。

　　有几年,榕江的土匪闹得很凶。有好心人告诉母亲,越是土匪窝,越好做生意,很多人不敢去,但大胆的人生意做出来了。那时母亲40来岁,壮着胆,背着30多双布鞋,到土匪窝去卖。母亲机灵,不同拿刀拿鸟枪的土匪见面,专到农民家去出售布鞋,不消三天,几十双鞋全卖完了。母亲怕土匪抢,回家不敢走大路,专抄小路,母亲得了经验,有时还带些盐巴、布匹、糍粑等到土匪窝去卖。据母亲说,她一次也没有被抢过,都巧妙地脱身躲开了。虽然没有遭抢,那种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是够她老人家承受的。

　　母亲把我们三姐弟拉扯到了解放后,家里的生活安定了,姐姐出嫁了,但她并没有闲着。解放初,当时从乡下来榕江县城读书的一伙学生,便在我家寄宿。母亲为他们安排住宿,为他们操办伙食,收取很低廉的一点劳务费。母亲虽忙,但是她愉快了,看得出,已无衣食无着的愁苦,女儿已成家立业,还不时接济家庭。这时,她老人家想到了学文化。有一天,吃晚饭时,母亲对我说,你教我写字。我呆了一阵,笑着说,妈,你都老了,还学文化做哪样?她只说,你学得,我就学不得?母亲坚持学了一年文化,至今还初识一些文字。遗憾的是,我考取大学,离她赴外地念书,没有能够继续教她,否则,她看书看报是不会成问题的。

　　我后来在贵阳师院(贵州师大)工作,把母亲接到贵阳来定居。

　　母亲勤劳、善良,在师院是出了名的好人。老师们都说,王婆婆贤惠,肯帮忙,喜欢娃娃,又爱干净。

　　正值我国经济困难时期,生活相当紧迫。邻居化学系欧老师两口子要出差20天,他俩把两个小孩带到我家,请我母亲照看。母亲对他俩说,放心出差,娃娃让我带。等到欧老师回来,两个娃娃居然不愿回家了,坚持要同王婆婆生活。为了照顾那两个娃娃,我家够苦了。粮食定量,我们都不够吃,每天还要腾出一些口粮给娃娃吃,尽可能地买些猪肉、豆腐来做菜,那时猪肉也定量,每人每月半斤。20多天下来,粮票超前一月用完,全家只好节约又节约了。母亲毫不介意,对欧老师说,两个娃娃乖,逗人喜欢,以后有事,只管把娃娃拿来我带。

　　人们乐于同母亲为邻居。凡是与我家住过一个单元楼的人都知道,每天母亲都要把楼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楼栏杆抹得亮堂堂的,两天要从顶层到底层拖洗一次。难怪,我家买拖把特别勤,几乎一个月买一把。不仅打扫楼道,而且还打扫室外,宿舍楼四周,她都打扫。她还爱侍弄花草,有几年,我家住平房,屋后有一片空地,母亲便天天拾干树枝,编成栏杆,把空地围起来。她种植夜来香、凤仙花、菊花,四周内再种些小葱小蒜和蔬菜瓜豆。花开了,香飘了,邻居们爱来观赏她栽种的花。母亲含着微笑,给来人抬凳端茶,热情接待。人们一边赏花,一边称赞王婆婆好客,对人亲近。母亲种的蔬菜,她也常摘下来,送给邻居。有时煮上一大锅南瓜,分送给邻居们品尝。

　　母亲九十多岁以后,体力下降了,楼道、庭院不能打扫了,便不停地收拾屋子。早上七点过钟起床,先烧开水,接着扫地,抹桌子,间或拖地板。她的衣服从来不要保姆洗,家里有全自动洗衣机,她也坚持手洗自己的衣服。她有两个大的衣柜,随时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有时,她还把我的书房打扫干净,帮我把书籍、纸张整理好。她老人家看我们好像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出个门,她总要再三叮嘱,注意汽车,小心钱包;外出开会,还得交待加减衣服,吃东西不要贪嘴,不要同别人争吵。出门回到家,老人家分外高兴,问长问短,还要我们讲讲外面的新鲜事给她听。我的两个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广州工作,并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孙孙们一回到贵阳,她高兴得不得了,叫我们买糖果,买好吃的。每逢过年,她早早地就送出压岁钱。母亲对孙孙、重孙们说,过去想送压岁钱都没有,现在有钱了,送给你们压岁钱,我高?恕?

　　亲戚朋友来我家玩,问她老人家长寿的原因。母亲笑着回答,我也才九十多岁,说不上长寿。我在旁边则代替母亲说,一是有良好的生活习惯,从不睡懒觉,从不睡午觉,晚上不到十一点睡觉,而且饮食正常,每天早上一份牛奶,吃晚饭时喝半两好酒。二是心地善良,知足常乐,助人为乐。别人有事出门,请她代看家门,她拿着凳子,坐在别人家门外,可以坐上一天,直到别人回来。古人说,智者乐,仁者寿。母亲虽说不上“智者”,但她能乐,乐观,自得其乐;母亲应该是“仁者”,胸怀宽阔,以善对人,以诚待人,以情待人,整天不见忧愁上脸,家庭也就充满着和谐的气氛。三是勤劳、朴实、节俭。人一勤,就不会染病,所以,母亲很少看医生。我们买了不少衣服给她,她认为是我们的孝心表现,收下了,但新衣服很少穿,内衣破了也舍不得扔掉,还戴着老花眼镜缝补。家里不时吃得好一点,她说,好一点应该,就是吃不完不要倒掉,可惜,留着下一餐吃。

　　母亲毕竟百岁了,生理机能衰老了,这段时间她躺到了床上,经医生检查,并没有什么病,饮食仍然每日四餐,虽然量稍减,但食欲仍有。在母亲百岁寿辰之际,衷心祝愿她老人家精神如初,再活20年!我的母亲100岁

　　王强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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