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

　　在咱们中国，春联的出现，几乎和印刷术一样古老，但两者合而为一却是近几年的事。印刷体春联的出现，再次证明了我们处在一个“新意迭出”的时代。

　　印刷体春联给我的印象，一言以蔽之曰：丑。所以，第一个作出此创意的人令人佩服，为什么？胆儿大呀！非有一不怕丑二不怕骂的精神不敢为之。很早以前流行过一句话，叫“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挺豪气。但那时的人并没有发明印刷体春联，可见其胆识，比现在的人还是差了一大截。

　　初见这种春联，是在家乡的一个小镇上。那是一家烟酒批发部，春联的内容已记不清了，但因为字是印刷体，引起了我的注意，看了一阵，问老板，这是哪来的？答，酒厂送的。我这才看清，春联的底部还各有一行印刷体小字：某某公司向广大顾客恭贺新禧！我明白了，这种春联，实际上就是广告。

　　由此可见，起初的印刷体春联，其实是商业社会的一种副产品，它瞄准的是大众需要（过年必贴），投机的是人们的省事心理（拿来即用），可以看作是一种另类的商业传单。这一个花样翻新得好啊！若是寻常传单，恐怕人们瞄两眼就丢掉了，贴在墙上或电线杆上，还会惹上“城市牛皮癣”的恶名。而现在附着在春联上，则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则温情脉脉关怀殷殷，则从年头到年尾常年有效……商家的精明可谓尽显其中。既然是商业行为，自然与真正的文化无关。

　　过去每逢春节，写春联贴春联是每个人家的大事。写春联，在我看来，首先要书法好，其次要联子对得好，而这两样，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若是二者兼备，非饱读的老儒或青年才俊不可为之。现在，贴春联的风气依然，年前，有的地方还组织书法家下乡送春联，可城乡要贴春联的人家多的是，都等书法家去写也难！

　　还记得小时候写春联的热闹情景。我的外祖父是个蛰居乡村的老儒，写得一手好字，每到春节，求他写春联的人很多，他逼仄的小院子里就热闹非凡。他为自己大门上写的对联是“世泽锦江左，家声振陇西”，他说，这个对子有讲究，只有姓李的人家才可以用，是在叨唠李家出的大诗人李白的荣光。他为别人家写的春联，许多取自唐诗，如“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等。这些句子，后来上学时在课本中陆续遇到，才明白当初的春联，其实就是我的文学第一课。还有一次，年后到城里走亲戚，路过一个住宅区，那里房子和巷子极多，许多人家的春联也写得极好，一处一处看来，默赏一番，赞叹一番，留恋之间竟迷了路。那迷路，像迷醉于古老文化的丛林间，实在是一种享受。

　　春联，文化之美的集中体现。有这样一首诗：“草体的鸟儿，隶体的鸟儿／在一片红光中拍动着翅膀／把瑞气和欢喜荡满屋梁／把庭院领往春天的深处……”是啊！春联上，那美好的词句和美轮美奂的书法像吉祥灵动的鸟儿，能引领我们行走在春天里，那是文化的春天，是古老而年轻的春天。张贴印刷体春联，虽然缺少那种墨香，让人感到某种失落，但对于多数人家来说，张贴印刷体春联总算有胜于无，图个祥和了。

　　《人民日报》 (2004年02月07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