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怎么能说他不爱她？那一年，他遇到工作上最大的对手，是年轻、普林斯顿MBA、绿卡在手的一头大海龟，连握手的力度都是隐约地挑衅。他只冷眼，低低念诵毛主席语录：“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硝烟无声四起，而他的眼神，如觅食的豹。她却怀了孕。战火正酣，对手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放弃一切：职位、权柄、提升的机会，自愿减薪，只要公司同意，此后两年他在家里工作。他用英语跟大老板说：“ILOVEMYWIFE。”在生活中，他甚至没有亲口对她说过。早上为她热牛奶，中午搭配食谱，傍晚他们在一起在微金的暮霭里散步，脉脉有风，一搭一搭撩她的短发。她身体笨重，却如西瓜待熟，全是殷红蜜意。儿子周岁之后，他才回去上班。而她爱他，丝毫不输于他爱她。又如何能说，他还爱她？偶然地，发现了他的艳史。不是一次，也不是某一个。他争逐女色，也有一种奋不顾身、一网打尽的劲头。刹时间，她只觉得手脚像被撕断了，动一动就痛入肺腑。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恪守原则与底线的人。他们相识在一次招聘会上。她正填表，忽然背上被人一拍，“嘿，你也来了。”声音万分惊喜。一回头，男孩有一张坚毅的，无懈可击的脸庞，衬衣冷而凛冽，笑容却亮如一城灯火，转头对招聘人员说：“我忘带毕业证了，正好遇上我同学，可以证明。”她正迷糊，男孩已经拿到了报名表——她才反应过来。三年后，她嫁了他。多年来，他边工作边读书，不断跳槽，口头禅是：“压力不足以让我崩溃的工作，对我没有吸引力。”而她怀孕的时候，他所角逐的，已经是中国西部地区经理的职位了。她知道，至于名利，他一向如狮搏兔，全力以赴，也从不掩讳。却为她，荒废了两年。所谓牺牲，大约也便是，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完完全全给出去。如果这都不是爱，那么，什么是？删除掉电脑里她进入过的痕迹，关机，顺手清清台面，一如素日。沉默，也就是她所能为他，做的牺牲吧。她想她明白：爱情一定有很多很多种面貌，身体的忠贞不是一切。只是，仿佛有人在砍她，一刀两刀千万刀，比分娩的时刻还要痛。而这一遭，他再也不会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就好了，马上就好了。”这痛，终身不会好了。

　　《江南时报》 (2004年02月08日 第十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