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新闻 体育 娱乐 游戏 邮箱 搜索 短信 聊天 点卡 天气 答疑 导航

新浪首页 > 新闻中心 > 综合 > 正文

从维熙:读已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2月12日13:40 中国新闻网

  文/从维熙

  新春伊始,写此自读篇,以戒自己变脸、变形、变心……

  老祖宗曾留下“每日三省吾身”之古训,如今的时尚中人,已视成为“木乃伊”的陈腐语言。其实,人离开读己,经常会失去自识。

  我的自读,是由楼内装修引起的:我家住高高塔楼中的五层,在装修居室之风席卷全国城市之际,楼内敲击的丁当之声与电钻突突之声不绝于耳。特别是在一年四季中秋日冬时,是装修的最佳季节,其高峰时常常是楼上楼下都“大动干戈”,五层居室被夹在中间,那不绝于耳的巨响,常使笔者产生时光倒流、重回战争年月的感觉。这给一个以笔耕为生、追求安静写作的人,带来了无穷尽的烦恼。怎么办?最初我采取了逃遁之策,每每“战事爆发”,我躲到郊区田园中去,寻找生活安静;可是这对于一个写作的人来说,不仅大量的报纸信件难以处理,有些难得的友人聚会,都会因人在远郊而受到影响。百般无奈之际,我采取了精神抵抗。

  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先生,是个带有贬义的典型人物,许多评论家在评说这个人物时,都将他喻为奴性的代表:岂不知在人的一生中,都不可避免地充当阿Q的角色,只是有的人没有这种自我意识罢了。比如:在文革年代,你被拉到了批斗会的现场,命运让你充当主角,刚烈的人可能会采取自杀结束这种痛苦;而大多数芸芸众生,还要装出虔诚的样子,逆来顺受地接受暴风雨的洗礼不说,还要说上几句感谢帮助一类的时代语汇。我对此的感受比一般的平民百姓还要深邃许多,因为在长达二十年的劳改生涯中,始终处在接受批判的囚徒地位,要是不拿出一点阿Q的平衡术来,也许早就到坟头里听蛐蛐叫去了。也许是基于这种精神积累之故吧,对于自我平衡有着我的理解:如果你要活下去,阿Q先生虽然不是你的精神图腾,但也可以当成你的生存拐棍,在你最最困顿的时日,阿Q是让你苟且地活下来的法宝。能不能这么说,在那个人道沦丧的岁月里,有失人文清高的阿Q学说,成了国人中受难部族维系生命、抵制死亡的有效手段?

  时代不同了,抵抗生活噪音的手段,当然也随之而发生了变化,我最为有效的方法,就是用音乐与来自楼内的杂音对抗。最初,我以光盘中盲人阿炳留下《二泉映月》的韵律,来抵抗电钻声声,但是阿炳留给后人的乐章太悲泣了,他的音韵反而让人徒生悲凉,不仅无法逃遁上下夹击的轰鸣之声,还勾起我对多年风霜雨雪生活的回忆——而这些回忆,我已然在多年的创作中,倾吐得差不多了,因而借瞎子阿炳的旋律抵抗噪音宣布失灵。我想,可能各种乐器齐奏的交响乐章,可以为我提供精神保护,便特意到音响商店,买来几位交响大师的光碟,放进电脑里让它发出强大的音波,以抵制和平年代的“战争”之灾。这一招还真灵验,当它的轰鸣的音响占据了空间时,一切噪音都不存在了。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我把这些音乐大师的灵魂火花,当成一顶精神的保护伞,我龟缩于其内行文时,真是有点自得其乐,并深为自己以美丽的音响,消溶楼内的雷鸣电闪而暗自庆幸。

  可是邻居来叩门了:“从老,您能不能把声音弄得小一点?我家的老爷子有点不舒服……真对不起!”

  我最初有点惊愕,因为早晨我还看见老爷子提着鸟笼子,兴致勃勃地去公园遛鸟,怎么就突然病了?我说,我让我妻子看看老爷子去,她是不错的内科医生。哪知邻居连连摆手说:“别——别——他没大病,实话跟您说吧,只是他听不惯那洋音乐,请您谅解!”我突然明白了,街坊并非反对我用音乐旋律抵制装修的噪音,只是西方音乐的旋律,不对老爷子的胃口而已。树林子大,什么鸟儿都有,邻居是正黄旗的后代,可谓是地道的老北京,让人家去理解交响乐,简直是让人家听天书一般,不是太难为人家了吗?为了尊重我的这位老邻居的耳朵,并解决楼内的噪音问题,我把那几位世界顶级音乐大师的光盘,打入冷宫让它们去冬眠,立马上街买来几张京剧光盘,什么《击鼓骂曹》、《三堂会审》、《四郎探母》……凡是老北京喜欢听的京剧,我尽量都搜罗其内,既当成用以抵制噪音的武器,也是我对老爷子的精神试探的“雷达”。真是如我所料,当二胡、锣鼓夹杂着京剧高亢的唱腔,代替了交响乐的旋律之后,老爷子不但没了毛病,反而常常跟着铿锵的锣鼓声声而撒开了嗓子。我正在暗自得意天地人和之际,另一个麻烦却跟踪而来了:老爷子大概误认为我也是个京剧迷,一天几次按响我的门铃,与我谈开了京剧这个行当的学问,致使我要不断离开电脑键盘,与上门家访的老爷子,盘谈起京剧中的生、旦、净、末、丑的表演。我的天!我本来是为了抵抗噪音、保卫写作而采取的抵抗手段,结果被老爷子弄得丢盔卸甲,我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了。冷落登门盘道的老人,让我于心不忍;自己装作一个地道的老北京,我又无法进入角色。在百般无奈之际,我只好关闭了播放京剧的音响,以求心神的安静。

  在无路逃遁的情况下,我开始梳理自己的心绪。虽然我面前没有镜子,我似乎发现了我精神上滋生的霉斑。记得,我于1979年刚“平反”的时候,家居只有八平方米的小屋。那是一个大杂院,墙与墙的间隔只有一层厚厚的纸板。那时候电视刚刚进入中国不久,和我只有一纸之隔的邻居,十分痴迷这个新鲜玩艺,除中午午休的个把钟头之外,从早到晚我的耳边如同有一个高音喇叭在鸣响。但是那时我可将其视为乌有,每天笔尖在稿纸上飞舞,时至今日,为何就难以承受生活中的噪音了呢?想来想去,发现我因生存环境的变化,而远远游离了社会底层。这是远镜头中的我。在近镜头中,我也留下封存的记忆:大概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期,我的家舍进行装修,有九只“九头鸟”(湖北籍民工)进入我家时,我每天与他们同吃,还能在嘈杂的音响中进行笔耕;当时适逢国庆,我与这九只“九头鸟”聚在一起开怀畅饮。当他们完成我家的装修,要去别人家装修新巢时,我不仅与他们合影留念,事后还不忘给他们每人寄去了一张照片。

  不过十年的光景,曾经在社会底层饱受“虫叮蚁咬”的我,在安逸的生活中,精神上发生了霉变,我关注底层的神经麻木了,渐渐成了城市休闲族中的一员——对于世俗来说,这也许是一种生活的升华;对我来说,这也许是一种精神的坠落。记得我刚刚返回京城,获得重新拿笔的权利时,我曾对自己的笔锋有过约束:关注底层,因为社会底层不仅蕴藏着社会的晴雨表,底层群落的生存形态的优劣,还标志着国家政治的浑浊与清明。不是吗?为了重返原生态的我,增加与社会底层的亲和力,我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条烟,去楼上楼下看望这些来自农村的装修工。他们每天与飞舞的粉尘和各种涂料为伍,像搭巢修窝的蜜蜂那般,把美好献给别人,自己又开始另一轮搭窝修巢工作,如果这些人再遭人白眼,天下不是没有良知二字了吗?!

  自照镜子之后,楼内装修的音响虽依然如故,但对我再不构成写作的威胁。那不是在劳改队度日时,阿Q平衡术的再次显灵;而是灵魂回归到社会底层之后,另一种精神力量的张扬。人既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常见有些穿越社会底层的文苑中人,在官场混迹久了之后,再也无法恢复文人原来的自我;诗文中虽仍不失其文采,但掺杂着无法剔除的冷色,让人望而生畏。

  新春伊始,写此自读篇,以戒自己变脸、变形、变心……

  来源:香港文汇报


推荐】【 小字】【打印】【关闭
 
新 闻 查 询
关键词一
关键词二
免费试用新浪15M收费邮箱 赶紧行动!
 
 


新闻中心意见反馈留言板 电话:010-82612286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Copyright © 1996 - 2004 SINA Inc.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浪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