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一

　　世间万物皆有色。凡视觉所及，都可发现某种颜色，大自然魔术师的手神奇调配，以光与色渲染出一个光彩夺目的美的世界。没有了光与色，不仅失去美，也将失去世界。

　　人们列举“红黄蓝白黑”五色或“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不过举其概略，远不能穷其无尽的变化。“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其实也包括着其颜色的微妙差异在内。叶呈绿色，此说含混而笼统，松的黑绿和竹的青翠迥然不同，柳从鹅黄到淡青，枫由绿而转成赤，更不可同日而语。试看蝴蝶斑斓翅翼，金鱼多彩纹身，又岂是单一之色所能描述？四时季节更替，晨昏阴晴变化，同一片叶可呈现几种不同“色相”。对大自然色彩美的陈述，语言每感词穷。画家变幻多姿的笔，或亦有力不从心之憾。李白咏庐山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写出日光下峰峦间游动变幻之色彩，相当传神了，离真实境界之奇，恐尚有差距；苏轼写西湖，则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知道具体色彩是写不嬴的，妙处恰在“淡”、“浓”总相宜的难以把握的变化多端中。音乐家谱写《蓝色的多瑙河》，虽极尽引人入胜的旋律之美，毕竟只提供了一种想象的媒介而已，终不能呈现其荡人心魄的色彩之魅力的吧。

　　二

　　色彩美是造物者赐予世界的一大馈赠，而为独具美感的人类享有。人类不仅享有、欣赏、发展了她，还随心所欲地“改造”了她，注入了人为的、社会性的“附加”，使其内涵复杂化了。

　　嵇康倡“声无哀乐说”，认为音乐本身没有情感属性，所谓“哀乐”、“喜乐”，是人的感觉转嫁于她的。此说是否也可移之于色呢？暖色调、冷色调；亮色调、暗色调；各自寄寓或象征着观赏者的感情投入，以社会性的介入完成了“定性式”的固定了。就色彩自身言，欲辩无言，只能无奈地屈从于“命运”之派定了。

　　红是色彩中的“最强音”，由来已久，多年不衰。是由于她的明朗、热烈、光辉、朝气蓬勃的性格所决定的吧。但有时也会出现“格格不入”的例外。血是红的，流血往往使人望而生畏；火也是红的，纵火焚烧常与恐怖感相联系。由此看，赋予色以简单化、绝对化的“定性”，常会出现尴尬。

　　再譬如黄色。无论货殖之尊的金子，象征光明的向日葵，江南大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无不给人鲜亮、喜悦的情绪感染。我们常以黄色人种为骄傲，以黄河为母亲河，黄乃是最可亲的一色。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黄色”成为“色情”的“同义色”，“扫黄扫黄”，“黄”成了“横扫”的对象，真是她的大不幸呢。

　　最倒霉的莫过于黑了。最初的黑夜给人类带来了恐惧感，成为集体无意识代代相传，孩子们一进入黑洞洞的屋子便喊道：“我怕！”人不仅弱不禁风，且亦弱不禁黑。凡与死亡相关的事物均取黑色。棺材、黑纱，传说中的阴曹地府黄泉路，舞台上的男魂女鬼，无不穿一袭黑色的幽灵之衣。现实生活中，黑更成为邪恶势力，罪恶行为的统一化身。“天下乌鸦一般黑”，一语道破了“黑”在人们心目中的社会地位之低劣无比了。

　　谁能为“黑”赢得一丝荣誉呢？国际上隆重礼仪和外交活动中的尊贵礼服，却多取黑色。庄重、典雅、正派、大方，不失为色彩中的一尊。何况舞台人物中，从包拯到李逵、张飞，也都是黑脸大汉。反腐倡廉，“铁面无私”的“黑包公”乃人们翘首以盼呼之欲出的正义化身，黑，原亦有其为人敬重的一面呢。

　　三

　　汉语多义，又给“色”字带来了麻烦。色作为审美对象衍生为美，又因女性的美而延及性，于是欣赏女性美便称为“好色”，如此这般，“好色之徒”就成为“色情狂”的同

　　义词了。色何辜，美何辜。女人何辜，正常的性活动又何辜呢？封建礼教影响中国社会几千年，都是“谈色色变”的，什么时候才能为“好色”恢复其本义呢？

　　将色视为美的显现，好色视为对美的欣赏，还其自然的、本色的、艺术性的本来面目，才是“好色”的最佳切入点。艺术家，尤其是画家对于色最敏感、最多情，不仅被动地欣赏，而且主动地创造，是色之无限扩展，不断增殖，永无止境的培育、再生的“回春之手”，倾其苦难一生于美之创造的艺术大师凡·高为我们留下的《向日葵》，便是吮吸了阳光的热能，注入了燃烧的热情迸射出的一种色彩的呐喊与欢呼；热爱自然吧，热爱生命，热爱色，热爱美吧，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