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东成

　　我从小怕打雷。

　　当然，天边推磨似的春雷，不怕；疾驰的火车一般轰隆隆远去的闷雷，不怕；童谣中“风来了，雨来了，霹雳打着鼓来了”里那种打鼓似的喜雷，更不怕。我怕的是突然在头顶哗啦啦劈下炸开，像砸倒了一面玻璃幕墙的落地惊雷，让人心胆俱裂、魂飞魄散，才真叫可怕。

　　每当乌云压顶，突然蛇信似的金光刺眼地闪亮，我就会吓得大声哭闹，母亲就会捂住我的耳朵，将我的小脑袋紧紧搂在怀里。母亲抚慰我乖乖不怕，老天打雷专门惩罚恶人，不伤无过的人的。

　　母亲问我，吃饭掉饭粒没有？我摇摇头。

　　碗里剩饭没有？我摇摇头。

　　欺侮妹妹没有？我依然愣愣地摇摇头。

　　从那时起，我小心灵上朦胧地懂得，雷是上天迁来专门惩治犯怪的恶人坏人的。终于形成个习惯，每当雷声隆隆，我就会暗暗检讨自己，这天做过什么错事坏事。

　　上学以后，知道了电闪雷鸣是天空中阴电阳电碰撞后发生的自然现象。因为光速比音速更快，才会先看到闪电，后听到雷声。但是，依然不明白，应该是先行的闪电电死人烧焦人，却为什么竟是迟到的响雷劈死人呢？这个疑问一直在我心里藏了很久很久。

　　那年下放农村，也是雷雨天气，年青的房东忽然问我，你见过雷么？我说打雷谁没有经历过。他连连摇头，强调，雷你见过么？我摇头。他得意地说，他见过。我奇怪了，雷是有声无形的，怎么可能见到，我不相信。

　　于是他告诉我，那年，一个夜黑天，突然一声炸雷将他和他弟弟惊醒，睁眼一看，屋子里白昼一般通明。向窗外一望，他惊呆了，屋外场院老榆树下那个高高的草垛忽然变得白炽透明，透明得像水晶一样。始见草垛里有一个火球在转，越转越大，突然一声轰响，巨大的火球猛地向屋里撞来，将他们兄弟俩从床上掀到地下，屋里许多东西均被震落……

　　仿佛听神话一般，我笑了。他神情严肃地说，不骗你，是真的，绝对真的。我开始认真起来，问他场院里有什么传电的东西？他说除了屋檐口一根晒衣服的铁丝拴到大树上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这就对了，我说准是铁丝传的电无疑，你们没有被伤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当然再不会相信打雷是上天惩罚恶人了。许多杀人成性的侵略强盗和作恶多端的坏蛋，始终活得很滋润，被雷打死的反而都是些没有防雷常识的无辜平民百姓。不过，今天想来，儿时母亲打雷专劈坏人的启蒙教导，对后来的成长还是十分有益的，他教我如何做人，如何从善如流，不可为非作歹，不要以为偷偷做坏事无人知晓，有一只眼睛正睁得大大的在紧盯着你，那就是老天爷。不必笑话此说荒诞，这至少对人心理上是个无形却有力的约束。

　　我怕打雷，条件反射养成了一种自律意识，不能不说是无意中的有幸。

　　因此，我倒是十分希望今天的母亲们，无妨也对孩子作一点雷打坏人的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