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在我们身上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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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2月13日03:56 青岛新闻网-青岛日报 |
王家新 那是5年前的夏天,在我作访问作家的德国斯图加特的一个著名古堡前的草地上举行了由奥迪公司赞助的露天音乐会,阔大的场面,上千身着晚礼服的中产阶级听众,音乐会的最后一场是斯图加特交响乐团演奏的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而指挥却是特意从以色列请来的犹太人!当音乐达到高潮时,绚丽的礼花从舞台两侧飞向了夜空。人群沸腾,香槟也开得砰砰响。但不知为什么那一夜却是我最痛苦的一夜,我自忖,我是一个中国人,不曾经历过奥斯维辛,是什么在我身上痛苦? 慕尼黑,在历史上有过“德国的雅典”之称,但很不幸,它的名字也和纳粹的历史联系在一起。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这里是希特勒“崛起”的地方,正是在这里他成为纳粹党魁,并在市中心圣母广场上成立了第一支可怖的党卫队。而在离市区不远的达豪,便是德国本土最大的、第一个修建的集中营———美军当年攻打那里时,还以为那是一个军营,直到进去时,才发现堆成山的骨瘦如柴的犹太人的尸体。 我去了这个地方,这是我在德国期间上的最重要的一课。在这个恐怕连但丁也难以想象的黑色展览馆里(展览馆里全用黑色布置),我震动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得两眼发黑,喉咙梆硬,甚至想哭…… 这一次,我又和一个奥斯维辛的幸存者的伤痕累累的文字守在一起。自从接触到凯尔泰斯(匈牙利犹太裔作家,200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作品后,便有某种无法摆脱的东西笼罩住了我。犹如创伤复发,无法从疼痛中恢复过来一样,我沉溺于这样的文字之中。我震慑于它们那难以形容的力量。我知道在接触它们的一刹那,它们已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永远的刻痕。 “我在一个偌大的、破旧的舞台上———我们称之为地球,在变得灰蒙的光线里,只能看到几堆瓦砾、几段带刺的铁丝网、一个被折成两段的十字架和几个有其它象征意义的残骸:在这片灰蒙的天幕下,跪在尘埃之中的我,用那副被碾在灰烬里的面孔,在一个宽恕性的恐怖氛围中接受了奥斯维辛……” 这不是控诉,这是灵魂的屈从,这是被历史的强暴“碾在灰烬里”时的最后一阵无声的挛痛,但却比任何控诉更震撼人心。这是命运最终的幻象和启示录。这是一个经历了灵魂的至深苦难而又具有超凡勇气的人才有可能写出的一切。这样的文字,像一道天启的眼光,洞穿了我们经历的生活和历史。 是的,不仅是历史迷雾中的奥斯维辛,还有生活中的一切,生、爱、死,都被纳入了这种痛苦的视线之中:“我们的爱,就像一个满面笑容、张着胳膊奔跑的聋哑孩子,慢慢的,他的嘴角弯成了哭的模样,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他,因为没有找到自己奔跑的目标。” 我就沉溺于这样的文字中,不可自拔。为什么我竟会有这种在别人看来大惑不解的情结和癖好?我不再问了。不是我累了,而是我渐渐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在我身上痛苦。 这种文字的不朽质感,这种绝对意义上的追问,照亮的正是多少年来我们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这才是真正诚实、真正有力量的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