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

　　天气预报今天有中雨，室外的空气如一条老是拧不干的毛巾，我在屋里无所事事地走着（我经常无所事事地走着），突然想起一个叫陈引海的人。他是一个诗人，比我更早来到北京。先是在一家杂志社干，因为没完成广告任务，降了好几百块钱工资。后来，他就把工作辞了，没有任何收入的他，在通县租了一个不到10平方米的小房子。第一次见他，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陈引海，玉体横陈的陈，勾引的引，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海……

　　后来，他给我所在的杂志社投过几次诗稿。那段时间，他疯狂地投稿，可以这么说吧，如果村级广播站也发稿费的话，说不准也会有他的诗作，这一点，和前朦胧诗人顾城差不多。

　　有一次，他来我住的地方找我，头发乱七八糟的，比鸟窝强不了多少。他来找我，不是投稿的，而是讲他反复做过的一个梦：他梦到了一匹大红马，那马没有马鞍，连缰绳也没有，骑不上去。但他喜欢这匹马，甚至搂着它的脖子哭了，可是醒来后，手里搂着的竟是枕头。

　　我什么也说不出，一来，我不会解梦；二来，即使会解，又有何益？后来，我们谈到了诗，一些诗句都与马有关：“马来到我们中间寻找骑手”，“嗒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马蹄踏倒了鲜花，鲜花依旧抱着马蹄狂吻”。

　　陈引海是黑龙江人，好像在一个叫肇东的地方。此前，我也接触过一些黑龙江诗友，都能喝。陈引海是个例外，滴酒不沾。有一次，我请几个诗友在鲁迅文学院那儿喝酒，引海作陪。虽不喝酒，但精神特好，出来后，在华堂天桥那儿，忽见一小偷偷一姑娘的手机，引海上前一把将小偷揪住，谁知突然窜出三四个人来，围着他就痛打……我们哪见过这阵势，慌乱得不知怎么办。幸亏巡警赶到，陈引海才得以脱身。我们以为他要怪罪我们没有两肋插刀，谁知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只是走路时，脚有些不对劲，但他只是笑笑，还跺了跺脚。

　　让我们谁也没有料到的是，陈引海和广播学院的一个女孩子会好上。关于他们认识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那女孩朗诵陈引海的一首诗，两人都找到了感觉。第二个是，陈引海在华堂天桥见义勇为的那次，那女孩就是受益者。还有一个版本，不大可信，姑且书之：陈引海和一帮诗友聚会，这女孩也在，啤酒喝多了，急得不行，要去洗手间，可那饭店就一个洗手间，正有人用。陈引海当时就打了一辆的，把女孩扶上车，对司机说，快，找个厕所……后来，我们开他玩笑，这车打得值。引海嘿嘿一笑，咱一个黑龙江大老爷们儿，怎么也不能让人家女孩子受委屈。

　　有一天，陈引海来到我的办公室，对我说他要走了。我很诧异，走？往哪儿走？陈引海说，我也不知道，但我得走了。我不相信他会走，至少，现在他还有女朋友吧。

　　他说女朋友吹了，我得走了。

　　那一天，他的头发理得很整齐，好像还上了一点摩丝。他在我办公室里喝了一杯水，我再想续上一杯的时候，他却走了，一边往外迈步，一边说，我走了，真的走了……

　　约莫半小时后，他给我来了电话，说他昨夜又梦到那匹马了，红色的，没有马鞍，他想爬但爬不上去。

　　后来，陈引海给我寄过一次稿子，题目叫《红马》，结尾几句是这样的：“初春的原野，我比一匹马跑得更快，我要比它，先找到闪亮的蹄铁。”

　　再后来，再也没有陈引海的消息，只听说，为了支持家境贫寒的女友考研，这个黑龙江小伙曾不止一次地偷偷卖血———我知道这个结尾很俗，可是没办法———这事就是由广播学院那个女孩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