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志功将自己这个灾难的消息像地雷般引爆在亲人面前，所有人的心都被震碎了。不用置疑，这不仅是他本人的灾难，更是全家的灾难，粉碎的不仅是自己多年的梦想，还有这个家寄托在他身上所有厚重的希望。

　　志功开始安慰他的家人，本来，需要安慰的是他自己，但是这个时刻从精神上似乎是他的家人更需要安慰。尤其是他的母亲，因为志功如果真的患上跟王和文一样的肌萎症，如果这是一种遗传病，那么他母亲极可能是这种病基因的携带者。

　　志功不敢多想，干完家里的一些活后，一个人悄悄躺在院子中那棵去年被台风刮断了半截，而今已长得枝叶繁茂的大树底下一条长板凳上小憩。他久久地仰望着这棵断残的树，眼前不由想起他的好友黄标，他还记得初一时他曾无意地说了一句伤害过黄标的话：跛子！

　　眼看三年的同窗生活即将风飞云散，班里每位同学都自己准备好了毕业留言本，开始在班里班外传递着让其他同学为自己留下片言只语，许多平素较好的同学都纷纷在校园中合影留念，志功也不例外地跟同学一样做着这一切。除此之外，他的身心都专注在学习中，身体也似乎很正常而没有出现什么病情上的痛苦。他不顾一切地向目标冲刺着，仿佛他的脚步仍像以前一样充满持久的耐力。

　　就这样，他带着一股强劲的冲刺进入了中考的考场。第二天下午，正当他在考卷上驰骋着，顺利过关斩将，忽然，他仿佛被从战马上掀了下来，重重地栽在地上，只感到眼前一片昏暗，再也辨不清方向，他慌乱地摸索着，但什么也抓不到……

　　中考志功以十分之差无缘入围中专。其实，读高中，这是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做的梦，他是多么希望以后自已也是象牙塔中闪光的一员啊！但是这漫漫长途，他的腿还能爬多远？他的家还能撑多久？

　　志功的父亲，这位背井离乡了二十几年在海南以单薄的身板苦苦撑持着一个沉重的大家庭的广东汉子，他已经不再像初时那样青春焕发，朝气蓬勃了，不顺利的生活和不起色的家业已重重磨灭了他的锐气。他开垦了许多杂草丛生的荒地，却无法为自己的生活开拓出一条宽广的坦途。而今，他却用无数的汗水和心血收获了一条条皱纹和一根根白发。当初，他是为了摆脱贫困而踏上海南这片热土来开创新的生活的。但一别二十几年了，前几天广东老家那边传来了老母离世的电报，他却家贫如洗，囊中空空，连回家奔丧的盘缠都没有。那一天，他坐在地头用一双粘满泥巴的手抹了一把又一把的眼泪。

　　自得知志功的中考成绩后，父亲虽没有责怪过他一声半句，但喝酒的时候更多了。夜里，喝醉了的父亲就孤独地坐在院子中，用一双颤抖的手拉着他那把自制的提琴，或是使一口浓浓酒气的粗气，断断续续地吹着那支他吹了许多年的竹箫，偶尔还和着几声他以前当戏子时唱过的如诉如泣的潮剧。

　　年轻时，父亲是个家乡人眼中的种田能手，而今天，种了几十年田的他竟仿佛越来越不懂种啥了，就他原来那套积存的种菜经验，今天用起来也都不灵光了，菜上了原来的虫害，他用原来的农药就是杀不灭，菜上出现了新的虫害，他一下子又摸不着该用怎样的农药奏效。他这个老菜农，看来真的越来越不中用，有时还要不耻下问，向一些村里新冒出来的年轻庄稼人讨经求道。

　　在田地里垦挖了几十年的洪亮，由于年岁的增加和体力的衰减，今天，他似乎由一个原来对土地充满热情和厚爱的庄稼人渐渐感到了对土地的失望和冷漠了。成功和收获才能使一个人倍增信心和力量，过多失败和无获的耕耘是会令人无法再去积极面对的。近来，他常常像一个被土地榨干了青春血汗的枯槁的僵尸般支着一把锄头默默地伫立在自家的地头，一口又一口涩辣的干烟雾掠过他那张写满沧桑的面孔……

　　（未完待续）

　　作者：洪志功

　　（来源：海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