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波

　　唐太宗和魏征是中国历史上“圣君忠臣”之遇合的典范。做臣子的魏老头儿敢批主子的逆鳞，而主子不但不以为忤还从善如流，并以这种海纳百川的气魄造就了一个“贞观盛世”。大概是这样的典型太少了，自唐朝至今，历史学家把最美好的颂词都慷慨地献给了他们。可是愚鲁的我却总觉得这则千古佳话编得并不严丝密缝，疑问之一是魏征死得不明不白。

　　史书上都明确记载魏征因病而亡，我说他死得不明不白可有证据？有的。《资治通鉴·唐纪》写魏征死之前的情形时说：“魏征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表面看来，臣子病了，皇上赐药，派专人守候，真是皇恩浩荡了，但正是这段温情脉脉的文字里露出了蛛丝马迹：“赐药”，历史上用这种手段让臣子体面死去的例子还少吗？

　　如果大胆假设，魏征可能是这样走上不归之路的：且说一代明君唐太宗鉴于隋亡的教训，下诏求直言，一时群臣振奋，其中尤以魏征老头儿用词最为激烈。起初唐太宗还挺高兴，可热乎劲儿一过便觉得不那么对胃口了，心想：十几年来，我带领文臣武将南征北战战无不胜，这些人给我的都是“最最最”的颂扬之声，可今天刚一开闸门，逆耳之音便蜂拥而入，他们过去的颂扬莫非都是骗我的么？看来人心真不可测啊。一日，魏征又当众顶牛起来，太宗拂袖退朝，《资治通鉴》记载他对皇后说“会须杀此田舍翁！”显然，太宗对魏征的杀机已起。不过，魏征宦海沉浮多年，也看出了凶险，从此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倔老头儿魏征沉默，其他的人更恨不能把嘴缝住，朝堂之上一片寂然。太宗终究是英主，现实已使他明白，政府官员和人民大众都不说话对他的政权并非福音。他很着急，还是皇后出主意，当务之急是先引魏征出头说话。于是历史上让为人臣者感激涕零艳羡不已的一幕出现了：太宗说，你说话吧，魏征叩称“天子圣明”，太宗说不是叫你说这个，魏征一脸木然，太宗急了，一时口不择言当场发誓说朕求贤纳谏若渴之心唯天可表，今日你魏老头儿只要开口说话，就是骂我八辈祖宗我也会给赏！这时谁也没想到魏征真的开口骂皇帝了，他从李渊的以暴易暴开始，一直骂到玄武门前的骨肉相残！老官僚魏征怎么会把天子的一句戏言当真而犯上？他是出于一片愚忠想试试皇帝的诚意么？这已经是千古之谜了。又惊又惧的众大臣刷地伏地请罪，此时但见李世民仰天大笑，哈哈，骂得好，魏老头儿你终于开口了！来人，给赏！……

　　挨骂退朝后的太宗说了些什么，史书失记已不可考。不过我们只要从贵为天子者的角度分析，就知道魏征的骂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即使下旨求骂，他也根本没有挨骂的心理准备，所以我们可以判定他笑容后面一定隐藏了什么。魏征死定了。太宗恨不能马上叫这个倔老头儿身首异处，可他是奉旨骂皇帝，自古天子无戏言，现在又因他骂皇帝而治罪，岂不是搞阴谋吗（那时绝妙好词“阳谋”尚未创造出来）？

　　机会终于来了，魏征的一次小病提供了机会。魏征体面地死了，死之日极尽哀荣，太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哭：“以人为镜可明得失，我失一镜矣！”魏征之死堪称死得其所：太宗出了恶气却没留下恶名，后人提起他都要竖大拇指，说一代英主真有雅量啊，别人骂他祖宗他还给赏。魏征呢，也博得骨头最硬的大忠臣的美誉。“双赢”。

　　以上就是我对魏征之死的大胆假设。很对不住常爱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雄主为荣的先生们，我把一则圣君忠臣遇合的千古佳话给“解构”了。虽然我大胆假设出的这一幕后来曾经被不少的“圣君忠臣”联合上演过，但可能因为太宗当年行事高明，留下的文献已不足征，在得到历史学者有力的求证之前，我这终究只是一篇了无深意的游戏文章而已，诸君大可不必着急上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