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伟

　　我到南京总共两次。一次是旅行结婚，烟花三月下江南，风景这边独好。老婆有个堂伯在南京粮食学校教书，我们从长沙到武昌，游玩两日，再从汉口坐船到燕子矶下，一路颠颠先去了堂伯家。粮食学校的全称我忘了，总之是大学。堂伯是矮小单瘦的人，但精力甚好，旧学亦不错，张口就是之乎者也，有极浓书呆气息。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提及往事。我们插不上嘴，只有听他扯白的份。扯白扯到吃饭时分，就带我们到新街口附近吃盐水鸭，说南京的食物，吃到鲥鱼是福气，吃不到将就吃盐水鸭。那店子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大店不多，亦就不觉其小，窗外是街上人来人往。只觉得南京故都，人何以如此土气，仿佛六十年代的人，虽不说灰头土脸，但眼瞳里放不出光芒来，与故都王者气象相去甚远。盐水鸭合于这样的城市，便宜、实惠，亦可待客，日常的俗，在这味道里。

　　后又去玄武湖，拍了点照，再去中山陵，危乎高哉，有伟人葬我于高山之巅兮的气派。日光很好，亦拍了许多照。新婚燕尔，四处胡乱拍照，嘻嘻哈哈留在风光旖旎处。然后便去了苏杭等地。南京匆匆，只呆了两日。

　　第二回是两年后，一九八五年，我写的小说得了奖，在南京颁奖。一干文人，去了当时南京最高的一座楼，顶上旋转餐厅，边吃饭边四下里观赏南京的灯火。也不觉得有何特色，因你在任何一城市，登高一望，灯火没有两样。吃食亦无独特处。但感觉南京是繁华过程中，旧的在消失，新的正产生。后来晚上舞会，有《钟山》杂志编辑朋友，叫我跳舞。我很呆，脚踩脚，不能领受此乐趣。好玩的是见到我喜欢的作家钟阿城、贾平凹，夜里在房中聊天，烟灰乱弹，口沫横飞，不知不觉窗子白起来。倒是隔日组织我们到扬州，登金山北固山，看长江瘦瘦流到天尽头，心事有些浩渺。那年旅行结婚，我亦到扬州，同南京城的大比起来，扬州的小，是小得有风景的。

　　我这个人没出息，只对小地方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