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强

　　一条哈巴狗牵着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迎面走来。最初看到这样的句子，相信每一个写作者都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因为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他们的通病。对于写作者而言，这样的叙述方式只是个观察深入与语言创新的问题，但在思想者那里却还有另外的意义。它揭示了财富与其主人、确切地说是所有者与被所有者之间的实际关系。从表面上看贵妇人是哈巴狗的主人，但更多的情况下可能正好相反。

　　楼下有个邻居，一位刚刚退休在家介于大嫂和大妈之间的女人，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打理一日三餐。我注意到，她每天上街买菜时都手持手机。她不像男人那样将手机别在腰间，也没有效仿时尚女孩儿的做派将其挂在脖子上，而是握在手中。这样有时就比较麻烦，因为还要提菜。有一天出去，看到她的样子简直有些狼狈———她没有第三只手，但却有两大袋子菜和一只手机需要同时携带。远途无轻载，其情形可想而知。她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手机呢？她难道真的那么繁忙、那么重要，须臾不可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吗？我有充分的理由表示怀疑。因为她退休前只是个小职员，单位又并非什么要害机关。菜市场很近，出去买趟菜，正常情况下不会超过半小时。可以这么说，手机在她手中的用处非常小，甚至一般男人用来呼朋唤类吃酒打牌的功能都不具备。但她还是带了。她那个年龄和现在的社会形势，决定了其中虚荣心的成分不会很多。惟一的也是最直接的理由，就是她有手机，所以她必须随身携带，不管方便不方便、必要不必要。这个理由和狗牵贵妇人如出一辙。

　　巴尔扎克为我们塑造了高老头、葛朗台这样的守财奴形象，但实际上日常生活中的守财奴比比皆是，区别只在于程度的轻重不同而已。这一点，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有精辟的描述。他说：“他们不幸的根结在于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继承田地、房舍、粮仓、畜群，还有农具———因为获得这些东西轻而易举，而要舍弃它们难上加难……他们近乎于要被窒息在人生的重负之下，在人生之路上匍匐前行，推动着前面的一座75英尺长、40英尺宽的大粮仓，一个从未清扫过的奥哥阿斯国王的大牛棚，还推动着100英亩的土地，耕地、割草，放牧牛羊，看护林子。”这足以说明，并非只有葛朗台那样身价百万的人才能变成守财奴。贫穷的人群，成为守财奴的可能性更大，也更加可悲。中国有句古话：人生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里行。而一旦认为锦衣夜行是种浪费，那么财富的绞索就已经套上了他的脖子。假如有人能几乎完全摈弃这种意识，那么他必然是万里也未必能够挑一的智者，不管在任何场合见了他，我都愿意无条件地脱帽致敬。这其中，男的可以算上李白，只有他敢高歌千金散尽还复来；女的可以算上秋瑾，她认为貂裘换酒也堪豪。

　　去年夏天家里没挂蚊帐，有一个两个的蚊子成为漏网之鱼我也有办法对付，第二天早上再去消灭它。那时它们已经喝饱了血行动不便，懒洋洋地趴在墙上不肯动弹，我可以轻松地将其就地正法。而头天晚上它们身手敏捷，想要捉拿难度系数至少要翻番。这个结局每每让我自己警醒。不过社会学家告诉我说，没有欲望就没有人类。而这欲望中最多的成分，就是对财富的积累。主流意识认为，这是发展所必须的，是一种进步。少数服从大多数，我只有保持缄默。当然，保持缄默的理由不仅仅是为了不触怒多数人，而是我自己也没有能彻底摆脱占有财富的欲望。如果没有稿费制度，很难说我会不会冒雨走十几分钟的路，以寻找清净整理出这篇文章。

　　知道其局限，知道也许是错误和陷阱，但还得继续往前走，这是不是人类生存最大的无奈，算不算另外一种悲哀的知其不可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