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瑞亭

　　曾经在上世纪80年代的军旅文学创作中相当活跃的作家张廷竹，进入90年代之后不久便失响于文坛将近十年。这期间，他从一名部队专业作家一变而为东南沿海地区的政府官员、企业家，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参与者，亲历了现实社会急风骤雨般的变革。社会身份的转换使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经历与思考的广大空间，而作家的本性又令他欲罢不能地要将这些经历与思考化为文学创作的动力与资源。十年沉寂，十年积累，张廷竹终于拿出了一部生活蕴含丰富而厚实、十分贴近变革现实的作品，这就是他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大路朝天》（长征出版社出版）。

　　张廷竹的这部小说以东南沿海地区新兴的经济社会的崛起为主线，展现了时代变革的萌生发展与持续深化的历史进程，描绘了从民营企业家到政府官员以及工人、农民、军人、知识分子等各类人物的悲喜故事，在相当广泛的层面上揭示出时代变革对于社会各阶层的生活道路与生活命运的根本影响和改变。作家显然不是从某种意念出发去营构一部表现改革题材的作品，而是将他与时代变革声息相通、灵肉相系的切身感受倾注于源自变革现实的大量生活形象之中。这部长篇能够如此真实、如此逼近地描写正在行进中的现实变革，确是其最为令人赞赏之处。作家像是用一把手术刀深深地切入变革现实的肌肤，将它那鲜活的血肉、搏动的筋络，一一呈示给人看。小说透过它所创造的各类具有生命活力的人物及其相互关系的扭结，绘写了处在转型时期现实变革中的极其繁复驳杂的社会状态；各种社会阶层生活命运的升沉起落，各类社会群体在利益调整中的冲突和对峙，不同人生目标和道德规范的碰撞与消长，这一切便构成了变革时代生活现实的令人目眩的万花筒。

　　如果是一位直面现实的作家，那么他在观察和表现生活现实时，就不会不触及到现实社会真实存在的各种矛盾和问题，作家未必要提出解决这些问题的现成答案，但是只要能够揭示和提出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产生的这类社会问题和现实矛盾，就足以体现出作家的现实主义精神。张廷竹的这部小说在逼近描写现实变革的生活状态时，并不回避各类现实矛盾和问题，比如企业产权制度的必要改革，基层政权组织建设如何摆脱家族式集团及黑恶势力的掌控，国家资产流失的许多人为因素，一时一地之经济繁荣如何以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某些官员的低下素质，弱势群体的生存权益，复转军人的安置难题等等，这类问题和矛盾，有的在现实变革中被逐步消除，有的则变得尖锐起来。值得称道的是，作家并不是将这类社会问题孤立地提示出来，却是将它们同他笔下的人物命运紧密地融贯起来，使之具有充足的现实感和震撼力。就作品所触及和展示出的如此繁多和迫人的现实矛盾与社会问题而言，很少有几部当下作品能与之相比，某些除艺术而外不能给当下现实和社会意识添加任何东西的作品，与之相比便愈加显得苍白了。

　　可以看出，张廷竹在这部小说中保持了一个作家和前军人的社会良知、忧患意识与批判精神。他在描绘如此急剧变化的纷繁多态的变革现实时，有困惑也有振奋，有痛苦也有无奈，但更有对于国家和民族命运无法消解的深切关注，有基于社会公正理想、是非原则和善良人性而生出的忧思与追问。他常常通过林克难这个人物或其他底层人物，以军人的视角或平民的立场对于种种现实社会问题进行思考和提出追问，这些地方时常有能够唤起社会读者某种呼应与共鸣的东西。诚然，融注于小说里的许多思索与追问，未必全是合理的或妥帖的，但却显露了作家的一片忧国忧民、感时伤怀的社会良心。这正是一个当代作家身上很可宝贵的东西。

　　《人民日报》 (2004年02月22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