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汇报：“诡道之诡”——谈胡兰成的文和人

上海文汇报：“诡道之诡”——谈胡兰成的文和人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2月23日09:32 中国新闻网

文/钱定平　　某教授说，胡兰成写家乡浙江乡下风光写得好，无出其右云云。可是，他写倭寇铁蹄下的武汉，也照样是那片妩媚的笔调，无法不叫人恶心。看来，若是写鬼子屠杀场景，他也照样写得柔媚，斯何人哉！　　记得读过一篇苏联小说，说的是卫国战争时，一名纳粹军官是艺术爱好者，他的床头灯有个别致的灯罩。它色彩非常鲜明，图案绝顶美艳，再加上质地细腻，纹理华美，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精绝，是件人间少有的艺术精品。原来，是用活剥下来的人皮做成的！纳粹军官看到一个俘虏身上的文身美极了，就杀了俘虏，把文身部分的皮肤活剥下来，做成了灯罩…… 　　最近，胡兰成的三本书(《今生今世》、《中国文学史话》和《禅是一枝花》)成了畅销物，有人还发话曰：其人可废，其文不可废。不禁给吊起了恶劣的联想，想起了那张人皮灯罩。谈胡兰成，应该加以一言以蔽之的气势，避免巧言令色的纠结。　　三本书虽然由两个出版社捧出，勒口介绍文字却明显同出一人，说胡在日本“成就”了他的“学问体系”。到底是什么学问体系呢？二战后日本是一片废墟，物质的、精神的全如此。比直接的战争伤害更厉害的，是哲学的贫困，思想的混乱。这都在哀求一种反省日本固有精神、而又指出日本出路的新说法；即使信口雌黄，也饥不择食。胡兰成做编辑出身，剪刀浆糊是手边物，他剪裁拼凑了一盘“赈灾稀粥”，日本人啜得很过瘾。胡以一名“汉好”(日本人对“汉奸”的美称)的身份，到处发表演讲。他大讲西洋文明其实是“无明”，不能解决东方问题，一下子正中了一些日本人下怀。这其实也并不是胡自己的一说，是从日本政治活动家西乡隆盛(1827-1977)那里鹦鹉学舌来的。西乡就说过，西洋文明是“野蛮文明”，西洋不过是“文明贼”等等。不过，从“外国胡”的口里听到了“日本腔”，还是不禁欢乐蹦蹦跳。胡的确“聪明”，要让从前的主子爬起来，首先就要否定打败日本的西方文明。因为，二战正是文明战胜了野蛮。胡说“文明的本质是无”，也是从《老子》中偷来的半句话。那时，胡兰成吃喝拉撒睡(日本下女一枝)都由日本人管了，前不久认贼作父，现在是认贼作母。再如，他把日本的“神道”同中国的《易经》并列，都说成是“天地人”合一的思想样板。此话连日本人都不敢说，胡却敢胡说。在理论上胡无师自通却庞杂浅薄，不可避免在话语上杂沓混乱。凡此种种，都是胡记“学问体系”“高迈”之处(日本人语)。　　介绍文字还说道：胡“1974年到台湾，受聘为中国文化学院终身教授”，背后真相到底如何？1972年中日建交，台湾当局为了离间中日关系，便起用汪伪汉奸，认为不失为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于是，台湾的“中华文化学院”向丧家之犬发出了邀请。这就是后台的真戏。介绍又说：“其文学才能影响了整个台湾文坛，尤其是朱西宁、朱天文、朱天心父女，受其影响颇深”。其实，台湾真正吹胡捧胡的，也就是这三人，他们成立了“三三学社”。三三却不能得九，扳起手指头脚指头算来算去，还是只有三个人。饶是这样，这个宵小之徒还是在1976年给正义之士驱逐出了宝岛，“终身教授”并没“终身”。胡回到日本，也就没有东山再起。　　又怎么看待他的文章？孙子说“兵，诡道也”。汉奸是战争刺激下肌体产生的癌变，也应该用诡道来看，对胡的文章也如此。否则，当年怎能迷惑一个才女，今天又如何蒙蔽多位教授？胡文有特点，词语跳跃，句子舒缓，时不时蹦出一二从前读过曲本白文中的语句，桃花蘸水而开，文本和心境映合得很好。但这只是断句，不考究通篇文章。作者为什么而写？他是什么思想怎么心情？民族危亡，暴寇凌辱，他为什么只当没那会子事？有个黄，是国民党行政院机要秘书，抗日战争开始后第一名“斩立决”的汉奸。此人也很有文才，写过掌故《花随人圣庵摭忆》，文笔清丽。奇诡的是，书里面居然有《奸细考》一文，其中俨然痛说国事，“览此(指秦桧事)可知吾国与外族战争，恒为奸细败事，今日当先为炯鉴。”沉痛得到了极致，伪装也到了极品。黄、胡正属于这等掩耳盗铃的鼠类，而伎俩不同。更加大奸大猾的是，胡的诡道文章，还居然逃过了恢恢天网和炯炯法眼。如果看文章，《文心雕龙》便是鞭辟胡文的利器：“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质丹漆，质待文也。”所以，文与质不可分离，硬要一个“废”，一个“不废”，请把葱香从芥子气上“废”下来试试。《文心雕龙》又说：“昔诗人篇什，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弛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胡文无非是“为文而造情”，谈不上气势风骨。试看当时中国散文，刚健如鲁迅翁，婉约如朱自清，都已经诸神归位。但抗战爆发，精英西去，时代地域却为胡文留下一隙空挡。某教授说，胡兰成写家乡浙江乡下风光写得好，无出其右云云。可是，他写倭寇铁蹄下的武汉，也照样是那片妩媚笔调，无法不叫人恶心。看来，若是写鬼子屠杀场景，他也照样写得柔媚，斯何人哉！正像一句西洋话说的，干了坏事又不忏悔的人，可以认为他讲的“人”、“口”、“手”、“刀”、“尺”这些字都是假的。胡文有气韵而无气度，正像他做人，有灵气而无灵魂。他在日本并不收敛，出版了好些书，文章却江河日下。比如《今生今世》里，写佘爱珍的就不可卒读。有人对于他身在外国，还念念不忘中华文化，大为惊艳。其实，中国从古到彼大凡奸邪之徒，哪个不崇敬中华文化？　　当然，胡文的确有特点，也不是不可以出版一点，但是一定要认真严肃勤勉从事。而最重要的，是应该每本书都写一篇客观公允、实事求是的序言，验明胡的正身，给广大读者作导读；最好再对胡文作一点中肯剀切而不是一味媚俗的分析。这点上，我们需要评点《金瓶梅》的张松坡和弄珠客，后者在《金瓶梅序》里面说得醒世警世：“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喜欢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禽兽也。”值得警策。　　人文精神普及的国家，即使有蝇营狗苟的事，会有正确的批评上来指摘，不大可能掩耳盗铃。这里就要有健康的文学批评，避免可能的错误。美国新出《庞德诗集》，不隐讳他曾经叛国(treason)，就是个样子。新出的三本胡书我全看了，并不认为文章如何“堪称翘楚”(《今生今世》腰封)，只有一种感觉，策划者等人写的介绍和序言十分可疑。鲁迅翁对中国人的本性，明了得如同X光照见五脏六腑，他曾讲中国人健忘，又一次给他老不幸而言中了。知否知否，大汉奸陈公博文笔和旧诗也很不错，他的《寒风集》在1944年到1945年一连印刷了六次，很可能是比胡兰成更好的买卖！　　来源：上海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