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华

　　蜗牛这种小生灵喜欢爬在潮湿的土地上、树底下、石头缝里。南方乡下俗称“天螺”。

　　那年夏天，家里养了一群鸭子。离收割水稻还有段日子。姑姑将它们关在笼里，又去外面拣些蜗牛，去掉壳，剩下酥软软的裸体，扔给饿得发慌的鸭子，让它们“吊架子”。

　　看着鸭子那馋样，我的口水流得老长。居然萌发一个令人忍俊不禁的逻辑推理———鸭子吃了蜗牛长膘，自己煮点吃，肯定会长胖吧？

　　碰巧姑姑又拾回一篮，挂在墙上。那天，家里没人。真是个难得的机会，望着墙上一个多人高的竹篮，我灵机一动：搬来几个凳子叠在一块。谁知，刚踩上凳子，却脚底一滑，重重摔在地上，碰得鼻青眼肿，还掉了两颗牙！

　　我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气得不停地捶胸口。奶奶既气又笑：“天螺是喂鸭子的，你干嘛不动一点脑筋呢？”

　　奶奶要我将牙扔到屋顶，说上颌的牙掉了，要扔在当阳的地方，要不就会长出短而丑的牙。奶奶生怕我的牙长不好，教给我一个土办法。每天傍晚，斜倚门扉，看见河那边起来一群白水牯，奶奶就领着我唱：

　　“这边摇

　　那边荡

　　摇啊摇

　　摇到水栏桥

　　对面来群白水牛

　　白牛白牛

　　你的牙齿脱

　　我的牙齿生……”

　　好想笑。看见奶奶那份虔诚，又笑不出声来。

　　好些日子过去了。牙仍没生。说话老漏气。我烦得要命。这一切都怪蜗牛。

　　我决心报复它。星期天，特意拾回一大碗蜗牛。先用铁锤去掉外壳，然后将它们扔进石磨眼里，使尽吃奶的力气，转动石磨。蜗牛磨成肉浆。总算解了心头之恨。

　　奶奶骂我残忍，并提出警告：除了重复那首歌谣，别无选择。

　　我只好遵命。

　　一天，我终于长出两颗牙，且既大又白。

　　“这办法灵吧？”奶奶欣喜地说，“是白牛赐的。”

　　上了中学，才知奶奶的做法好笑。生理卫生老师说，换牙期间，牙是可失而复得的。

　　我不该惩罚蜗牛。我又惑然：奶奶为啥要我唱那首无聊的歌谣呢？

　　时过境迁，方彻悟到：奶奶的行为其实是哲学上说的“胡乱联系”。但奶奶是个文盲，我的“嘲笑”是没有理由的。而奶奶却分明告诉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哲理：失去的，并不值得叹息；只要依然自信、乐观，仍会拥有一片迷人的风景。

　　奶奶真是个“哲人”！这么说来，还得要感激那无辜的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