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传斗

　　那是一匹性子特急的骆驼，编号49。

　　我右腿刚搭在它的驼峰之间，两手还未来得及抓牢前边的扶手，静卧在沙漠上休息的这匹骆驼便忽地站立起来，而且是两条粗壮的后腿先立起，屁股朝着天际高高地撅着。然后，前边的两条腿才接着立起来。第一次骑骆驼，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况且又偏偏遇上匹性急的！在它起立的过程中，我毫无思想准备，身子猛一前倾，差点从骆驼上摔下来。

　　当然，若真是摔下来也不会怎么着，那细软的沙子像一床偌大的棉被，不会伤着皮肉，更不会伤着筋骨，顶多会被同伴们讥笑一番，给你编排个段子回去在酒桌上取笑作乐。但据敦煌当地人讲，中午前后太阳毒晒的时候若是摔下来，滚烫的沙子就有烙坏皮肤的危险。这里湛蓝的天空很少见到云彩，几乎没有阴雨天，年降雨量不足40毫米，一年四季阳光都是毫无阻挡地射着，年蒸发量高达2400毫米。即使在炎热的夏天，当地人也是穿着长袖衫，女人们头上还要裹上鲜艳的头巾，尽量减少暴露的皮肤。考虑到这些因素，我们还是选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驱车登临敦煌郊外的茫茫大沙漠。明知从骆驼上摔下来不会有危险，但我还是埋怨主人事先没及时提个醒，在骆驼起立时，搞得我一阵紧张，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在主人的引领下，编着号的骆驼一字儿排开，载着我们向大漠深处挺进着。

　　随着骆驼有节奏的颠簸和悠扬的驼铃声，我那狂跳的心渐渐有了些平静。

　　第一次见到并踏上沙漠，我的心情当然非常激动。我曾从书上了解到，特定的环境下，沙漠上那些洁净的沙子还会唱歌。西方有两位传教士费瑞奇和凯伯曾这样描述过：“沙漠之城（敦煌）得名于其南部的一片沙丘，这片沙丘一直延伸到罗布泊大沙漠。当沙被移动时，就会发出歌唱声。在沙漠刮大风前，可以听到一种像是鼓发出的咚咚声，如果有人愿意爬上陡峭的沙坡，再从上面滑下就会引发奇怪的歌唱声。这种声音好像是来自巨大的沙丘中心。”有了这样的奇妙感，陡添了我对眼前沙漠的关注和游览的兴趣。

　　牵骆驼走在一边的男主人，脸上被强烈的紫外线晒得黑黝黝的，说话的时候牙齿显得特别白。也许是最初我的埋怨和责备起了作用，现在他边走边向我们介绍起注意事项，譬如不要将花伞打开，骆驼胆子小，最怕鲜艳的东西在眼前晃动，它一旦受到惊吓，会狂奔不止；骆驼起的时候是后腿先站立，而卧下的时候则相反，是前腿先卧；无论起还是卧，骑在上面的人，身子总是要前倾一下……

　　有了这些常识，我心里显然轻松多了！

　　前方的驼队荡着时断时续的铃声翻越消逝在了沙丘的那面，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蹄印。举目眺望，那茫茫一色、浑圆拓展的沙漠，那柔软褶皱而富有立体感的沟壑，极像一幅独具匠心的工笔画，无不透溢着女性的柔美！那黄橙橙的细沙，无一丝粗砺和污迹，没有荆棘杂草，偶尔映入眼帘的一抹绿色，是生命力极强的骆驼刺，它一如这里的人民，在极其恶劣的环境里，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渴望，对自然显现出一种达观顽强的抗争精神！

　　这当然是风和日丽下的情景了。若是遇到大风天气，此刻温顺的沙漠会是怎样呢？“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的景观会再现吗？这时沙漠的女性柔美会瞬间变成气势恢弘的伟丈夫般的壮美吗？我此次亲临塞外大漠，并不是为了探险，不是为了体验那种险象环生的自然景观，那种恶劣的凄惨悲壮场景，只留给了昔日丝绸路上历尽千险万苦的商贾和驼队，留给了驰骋厮杀于疆场的张骞、霍去病、班超等无数的勇士们！

　　牵着骆驼走在一边的主人介绍，现在这里交通方便多了，运输用不着骆驼了，骆驼只能供游客游览参观，成为沙漠上的一道风景。同时，他还不失时机地向我们提出一些常识性问题，譬如在过去的驼队中，驼铃是安放在哪里。答案三种：队前、队中、队后。他那口气、样子极像中央电视台的王小丫。尽管我们无数次在电影上看过驼队，《梦驼铃》那首歌也在饭后茶余唱出了些韵味，可驼铃到底是放在哪里呢？我们的争论声充斥着火药味，就像这沙漠上火辣辣的阳光。可走在一边脸膛黝黑的汉子却诡秘地笑着，露出满口白牙，拒绝答复。

　　在一个陡峭的沙坡下边，驼队停下来短暂休息。善于探险的人，可以爬上陡坡，乘坐滑板，从沙坡上急速滑下来。说是乘坐，其实是抓着滑板死死地躺着。

　　你若中途想坐起，必定从滑板上摔下，顺着沙坡骨碌碌滚下来。同去的一个女同事就是违背这一要领从沙坡上滚下来的，人倒是没受伤，只是惊吓得半天站不起来。这时，相信她不会顾及什么西方传教士所说的奇怪的歌唱声了。

　　片刻的休息，大家才感到腰背有些酸疼。主人解释是因为我们骑在骆驼上太紧张，脚软软的分搭在两边，没蹬在脚镫子上为腰分担些力量，且腰直直地挺着，没有随着骆驼有节奏的起伏而晃动云云。骑个骆驼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接下来的行程中，大家得了要领和启发，随着骆驼的颠簸而有节奏地扭着腰身。有几个人的动作很到位，摇头晃脑的，再配上斜背在身上的背包、相机，活脱脱一撮沙漠匪徒，撩拨得大家笑声不断。

　　突然，一匹骆驼“嗷”地一声惊嘶，挣脱开缰绳奔跑起来，跟在后面的一匹毫无准备的骆驼显然被拽疼了，嘶叫声有些尖厉凄惨。随着主人的责备声，对面走来的一位女子羞愧地收起了花伞。

　　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我们的驼队才从沙漠里走出来。这时炙热的沙漠已经凉了下来。单调的黄橙橙的颜色被另一种单调的颜色包容掩埋。

　　当我们在暮色里踏上归途的时候，还没有忘记骆驼的主人给我们留下的那道关于驼铃的问题。主人露出满嘴白牙笑答道：“是放在驼队的后边！”

　　为什么是放在驼队的后边呢？我们继续争论着。那悦耳而单调的驼铃，究竟是摇响给谁听的呢？是主宰沙漠的人们？是征服沙漠的骆驼？还是苍茫无际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