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消息／洁尘专栏

　　在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里，狐狸爱上了小王子，也失去了小王子，这段感情给狐狸留下来的就是，每当看见金黄的麦田，就会想起小王子金黄的卷发。狐狸说，这有好处。我同意狐狸的说法。她真的很聪明，对待一份转瞬即逝的感情，就应该是这样的吧，回味它的甜蜜，也享受它的忧伤；但是，是放下了的，只是在每次看到金黄的麦田时重新恍惚一会儿、瘫软一会儿。但真的是放下了的，当眼睛看到青绿时，金黄是不能覆盖的。逝去的爱情成为生命中的一道甜品，多好啊。

　　我一直觉得，在圣埃克苏佩里和龚苏萝那段婚姻中，龚苏萝应该做那只狐狸。但她偏偏要说自己是《小王子》里面那朵玫瑰，她还说，这是圣埃克苏佩里对她这么说的。于是，她的回忆录叫做《玫瑰的回忆》。

　　在《玫瑰的回忆》里，我看到是一个在爱情里病入膏肓的女人是如何喃喃自语的。龚苏萝是个很神经质的女人，她紧张、痉挛，会突然失控，当众号啕，她还四处诉苦，让所有的人知道她的悲惨境地。她作为圣埃克苏佩里的夫人非常失败，被很多人指责、厌弃。也许她本是正常的，甚至如她自己希望的那样，是优雅的冷静的：但她嫁了一个极度缺乏责任感和现实感的天才作家、花花公子、飞行冒险家、长不大的小男孩，把她逼成了危重病人。这个男人高兴时把她从万里之外召唤而来，见面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不高兴地喝道，“走开，这没有你的位置。”这种事情是屡屡发生，甚至让我们这些读《玫瑰的回忆》的旁观者都有想发疯的感觉。这个女人，她不吃任何有营养的东西，只吃“毒品”，这“毒品”就是圣埃克苏佩里永远都说的那句话，“我爱你”。无论他怎样伤害她，只要他的一句“我爱你”，龚苏萝就又被他控制住了。

　　“我爱你”，这句话在《玫瑰的回忆》里真的让人想吐啊。很讽刺的是，我前不久出版的长篇小说《中毒》里的两个女人，一直就在为仅仅得到“我爱你”这句话而苦苦挣扎。“我爱你”，巨毒的句子，上了瘾的女人就为这句话拼着性命。

　　圣埃克苏佩里和龚苏萝之间所有的一切本来都是瞬间性的东西。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一见钟情，圣艾克苏佩里把龚苏萝“绑架”上飞机，然后，以坠机为要挟的条件求爱成功……他们两个都太天真了，把这种过分戏剧化的感情用婚姻固定下来，结果当然是一场灾难。

　　小王子说，“我太年轻了，不知道怎样去爱。”这句话对于圣埃克苏佩里来说是诚实的；龚苏萝说，“我在自己身上体会到了他的所有伤口。”哦，这话太不诚实了。没有人可以体会另一个人的伤口。真的没有。龚苏萝说这话时，像个狐狸的口吻，而她却没有狐狸的智慧和敏捷，有的只是玫瑰的娇弱、艳丽和无力行走。做狐狸，还是做玫瑰？谁都知道应该怎样选择，但是，女人们总是选择不该选择的那一种身份。这也是命中注定的。

　　本版插图／赵晓苏

　　图：

　　女人应该做狐狸，还是做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