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家南帆出版长篇散文《关于我父母的一切》，叹息一段历史

　　如何面对长辈的历史

　　散文·记忆

　　杨健民(学　者)

　　我们这一代人所面对的父母的历史，正在不断地下沉。我们这个时代正在濡染着一种大面积的社会病，这就是鲁迅当年所说的中国人的健忘症。眼花缭乱的时尚，时时在吞噬着我们的内心，阉割着我们的激情。此刻，我们还能在心底重构一回父辈们沉重的历史么？

　　2004年春季，我读得最为痛快和沉重的书，就是南帆的这本《关于我父母的一切》。

　　南帆“面对的是长辈的历史”。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面对长辈并非历史的偶然，而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南帆说，这是“某种历史的急迫性”。在南帆看来，这种“提早开始”的急迫性，在于发生在长辈身上的那一切，是我们“必须分担的历史之谜”。历史无疑是沉重的，发生在南帆父母身上的那些往事，同样没有摆脱历史留给他们的重压。于是，我们在这本书里听不到太多的笑声，而叹息正在穿行这本书的始终。

　　的确，长辈对于我们并不陌生，但我们是否真正面对陌生的长辈们的历史呢？“逝者如斯夫”——子在川上的那一声叹息，难道只是一种遥远的过去？难道只是让我们轻易地滑过思想的那一把犁铧？南帆，也许只有这个智者南帆，发现“时代”这个大词已经牢牢地烙在他的父母身上了。

　　我逐页地翻阅南帆，翻阅南帆可能看到的以及可能随时被他重新发现的世界。

　　我们这一代人所面对的父母的历史，正在不断地下沉。朱自清笔下的背影留给我们的，难道不也只是一抹丧失重量的轻盈闪烁的影子么？我们这个时代正在濡染着一种大面积的社会病，这就是鲁迅当年所说的中国人的健忘症。眼花缭乱的时尚，时时在吞噬着我们的内心，阉割着我们的激情。此刻，我们还能在心底重构一回父辈们沉重的历史么？

　　我之所以激赏南帆，在于他以一种相当冷静和理智的笔触，去感受和描述“时代”这个闪烁在他父母身上的大词。“时代”是一个偌大的历史棋盘，他的父母不过是这个棋盘中渺小的棋子，他们的经历的确谈不上什么惊心动魄，但他们的浮沉起伏却成为了子女成长历程中的深切的精神背景。南帆没有刻意地对他和父母这两代人的生存状况进行对比描述，因为对于揣测大于感知的子女来说，父母的历史永远是一个特殊的角落；然而，由父母亲这代人一块块砖头垒起来的日子，被南帆探寻的目光踩进来了，并且踩出了一段既陌生又可感可触的历史。这也许就是历史的可能性。属蛇的父亲奋斗了一生，仍然被缠绕和吞噬在“革命”这个汹涌澎湃的大词之中。就连那位使父亲的情绪变得相当复杂的L君，与父亲的关系照样是一段纠缠不清的历史记忆。但南帆始终没有去见L君，他担心让父亲伤感。而在疼痛的飓风中终于扯断生命的最后一根弦的母亲，当然不是如同壮士断臂、刮骨疗毒那般历史愿意铭记的伟大疼痛，她的疼痛如此激烈又如此渺小，只能让父亲说出了眼泪：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母亲呢？父母亲的那些镂刻着情感创伤和记忆皱褶的人生经历，那里面所埋藏着的苦涩和无奈，在南帆的笔下，究竟是一种喟叹，还是一种沉思？卑微的父母挤不进那种“巨型景观”的“历史”长卷之中，但人的命运的这种悖论同时提示我们，人的内心世界的被发现，无论是昂扬或沮丧、坚忍或文弱、高大或卑微，都将眷注并烛照着每个人的记忆和思想。事实上，南帆在这本书里，留给我们的，就不仅仅是一种描述，而是一种对于“我们”的历史的拷问。

　　“人心皆有诗”。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长辈的历史似乎是遥远的过去；但南帆相信：这一切仍然与我们息息相关。在历史记忆中，人的未可自作宰制的命运，随时可能外骛为对于生存观念的一种深沉的讲述。的确，南帆的讲述没有那种虚灵的东西，也没有那种空洞的“诗意”，他的所有的阐述和追问，都在理性地构成我们这一代人和父辈们的一种精神沟通和情感对话。在我看来，这就是最彻底同时是最富有诗意的对于长辈的历史的触摸和抚慰。

　　我清楚地记得南帆送我这本书时，眼里掠过的那种凝重的神情。南帆说他父亲大约不会有什么故事了。那么，接下来出场的也许正是南帆自己。他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样的故事？

　　是的，后人该怎么面对我们的历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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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我父母的一切》，南帆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1月版，21.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