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建筑美学33

　　谭元亨

　　关于“人性化空间”，到最后竟是无话可说，但这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总有如梦幻，吸引着你，却又让你抓不住得不到也留不了，虚无缥缈，扑朔迷离，无奈之至。不如换一种描述好了。如户外空间，相对有室内空间；又如公共空间，便要有私人空间；有开放空间，也当有私秘空间。——不过，在空间前边加那么多的定语，这空间便备受限制了。实在空间也罢，虚拟空间也罢，我想还不如说“个性化空间”更容易到位一点。

　　产生这一想法，倒不是我们理想的目标中有“个人的全面发展”及“自由个性”，那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未来；而是近年来在不少国家跑过，朋友每每介绍去住家庭旅馆，由此也就见识了不少“个性化空间”。

　　房东每每津津乐道，说这个房子的外形、内部构造，均是自己所设计的，随心所欲。这些房子，千奇百怪，你无法用什么来比拟。这也许得之于房东奔放抑或怪诞的想象，反正是随自己所愿，再出格也无人非议。但它们的确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离去之前，总要拍下几张照片以作纪念。当然，室内的空间也令人怀念，不狭迫，不细碎，有回旋的余地，又与外部的自然景观融为一体。在这里，须补充一句的是房东绝非建筑师，他们只是画出理想的草图去找人设计，去计算，反正，能在大地上站立起来就行。当然，他们都是有相当品位的白领，在他们家中，你不难找到世界不少古典名著，以及当代的各种画册，其想象力不俗。在那里你找不到两栋一样的建筑，更没有一窝蜂去复制时髦，总是处处冷静地显露自己的个性。

　　信息时代最容易造成的是“街上流行红裙子”。彼此的借鉴、拙劣的仿效、不断的比照，成了城市人交流的行为本能，如同疯长的野草一样造成了城市的“非个性化”，尤其是城市空间的非个性化。千楼一面：门厅格局、装饰语言每每在追赶时尚，把个性淹没在生怕被拉后的不断的格式化中。这一来，城市空间便充斥了种种炫目的色彩、疯狂的线条、凸显的点，再也容不下个人的想象空间了。城市就这么急匆匆地老化，人老珠黄，徐娘半老，穷作打扮，妖冶得令人作呕。到时候，纯然一老妪，用不着分出谁与谁——我们从西方的星球大战之类的影片中，足可以看出城市最后会老化成为什么：墓碑式的废墟！

　　我想，巴黎今天之所以仍为巴黎，罗马今天之所以仍为罗马，伦敦今天之所以仍为伦敦，它们绝对不会一觉醒来会产生“我究竟是谁”的疑问，正是因为它们坚持了城市的个性化空间，这也是城市的个性。可我们在现代化进程中，急匆匆地进行旧城改造，推倒重来，到最后，广州还是广州、肇庆还是肇庆、佛山还是佛山么？当疯长的高层建筑掩去了六榕寺、光塔、石室，以及中山纪念堂、陈家祠、南海神庙之际，我们在飞机上可能难以辨识出一个南国都市来。

　　城市需要个性化空间，城市建筑需要个性化空间，我们的建筑师需要个性——现代化大都市与历史名城的“角色更替”，固然扩充了城市的多元化、多功能化，以及城市交通的“通勤图”——这也意味着人际关系的扩大与文化生活的扩大。但是，愈是这样，对个性的剥夺也就日趋增加，那种无法自主乃至自控的烦恼更与日俱增。而这，正是“个性化空间”所直接面临的课题，人毕竟不是复制的，克隆人哪怕可以实现也未必形同复制，不同生活的时空，后天的一切也会把克隆色彩淡化掉。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陶渊明所追求的个性化空间。而“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也同样是个性化的空间——由心灵联想到的无涯的时空。而这样的空间绝非可以刻意地获取，现代人要找回它们，已是不那么容易了。

　　但我们总归可以为此做点什么。

　　作者系华南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