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钟声

　　一

　　李容焕君将他编好即将付梓的诗集《心的帆船》交来给我，希望我读后谈点意见，“最好帮写一则序”。本来，近几年我因各种事务缠身，读书兴趣也旁移，对诗的关注已越来越少，已久未为别人的诗集写序。但容焕君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不管谁与他交往，都不能不被他豪爽透明和热情如火的性格所打动。他当过市武装部部长、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现任中山市人大常委会秘书长。他从政，认真负责，上下奔波，左右逢迎(不是贬义词——现代公关协调服务之谓也)，尽职尽责。他为文，写小说写诗，精耕细作。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他这些年笔耕的成果都是在繁忙的政务之余所取得，正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当是男儿读书时”。

　　对文学如此虔诚的业余作家，在从政的官员中如此难得的率真文化人，当然我特别看重特别珍惜。从这点来说，关注李容焕君的诗，应该是评论界和报刊老编们的责任。写序，我当然就不能推辞了。

　　读李容焕君的诗，我首先为中山这座城市养育出这位诗人而高兴，而祝福。打开李容焕君的诗稿，首先是一组《家园之光》吸引了我。这内中十几首诗，在诗人的全部诗作中，艺术上不一定是最上乘的，但我觉得，这些作品，是诗人献给家乡中山的挚情颂歌。诗人怀着对中国民主革命伟大先行者孙中山的真挚和崇敬之情，带着身为中山人的骄傲，站在历史和现实的接合点上，以宽阔的视野和豪放的诗情，赞颂伟人孙中山，赞颂中山家园今日巨大的变化。内中的《香山》，虽然只有20多行，却简练而深刻地概括了中山800多年的历史变迁和诗人对这片土地的挚爱。请读另一首《走进中山城》——

　　轻轻呼唤你／走进中山城／宛如走进了百年历史／走进了一代伟人的心灵楼宇……历史因此透明逼真／世人因此振聋发聩……

　　诗人真挚的情感，融合了对历史深刻的概括和对现实的反思，感染着我们，轻轻地叩开了我们的心扉。

　　二

　　诗歌的抒情属性，决定了缺乏挚情的人或理性太强情感和形象不足的人不能成为诗人或不能写出好诗(当然，理性与情感两者兼优并能将之水乳交融者写诗最上乘——如毛泽东)。“左”的年代中国新诗走过的弯路，其陷阱和致命处也正是在缺乏挚情的“假大空”。李容焕君是在“文革”年代长大的人，生在农村，当过兵，深明“左”的祸害。他的诗歌素养的母胎是少年时“奶奶常常教我背诵一些古诗词”。唐诗宋词等传统经典的魅力吸引了他，滋养了他的心灵。当然，部队生活的冶炼和军人出身的性格，在他的作品中也打下了鲜明的印记——

　　第一，李容焕君的诗作合着诗人生活走过的脚印，多关注历史和中国人民命运的大题材。像伟人孙中山，还有列宁、鲁迅等；像重大历史事件，如党的一大、十六大、人代会召开；还有抗洪、抗击非典、中国驻南使馆被炸等等。李容焕君关注这一类重大历史题材，表明了诗人政治上的热情和成熟，是诗人受党的教育和部队锻炼形成的政治立场、眼光的基因与艺术激情撞击的火花。在最近几年，诗歌清除了“左”的祸害、而某些论者又过分强调远离生活远离政治强调个人心灵内省的时候，李容焕君诗歌的这种政治热情，应该为我们所特别看重。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宣称，新世纪的新生活应该有大气磅礴能驾驭重大题材的颂歌和史诗。我们不反对诗的小花小草，但我们应该用充沛激情去浇灌新时期表现人民劳动和情感的诗的大树。从这个观点和认识出发，我很看重李容焕君诗集的《大雁塔》——它抒写了历史的丰厚；《井冈山诗笺》——是庄严的历史教科书，又是革命英雄主义的颂歌。

　　第二，李容焕君的一些诗，有军旅诗乐观豪放、平白晓畅、能歌能唱的特色。李容焕君在部队文艺宣传队搞过曲艺创作，具有很高的独唱水平。他经常下部队巡回演出。不知道是天生的个性还是后天部队生活所养成，李容焕身上充满着豪爽、乐观、向上的特质——这是军人所具有而文人较缺少的性格。这种性格反映在他的笔下，就使他的诗常常显露出通透晓畅、易懂易记的大众化特色。这是他的作品的长处，但有时也会成为缺陷。因为它在增添了诗的清纯和显得豪无杂质的同时，也常因过于透明而变得太露，不够含蓄。这种复杂的美学欣赏原理，需要诗人细细去品味，恰到好处去把握。

　　第三，李容焕君的诗大都写得比较干脆精短，篇幅精短句子也精短，这与受唐宋诗词的影响及军人的性格也是一脉相承。他的一些经过精心提炼的诗，是从语言的矿石经艺术淬火提炼的金子。如《夜访桃村》这首五言诗，有唐乐府韵味，字句工整，通篇押韵，锤字炼句，处处珠玑。

　　三

　　秋夜灯下，我读着李容焕君的诗，仿佛登上他用心血和汗水建造的一座诗的帆船，跟着诗人去航行，去探索诗人的心路历程和艺术航迹。

　　此时我感慨良多。李容焕君这本诗集的书名不仅具有象征意味，而且为我们解读诗人的情感和内心世界提供了一把钥匙。诗人升起的诗帆，是他人生的帆，情感的帆。前进、颠簸、沉浮、起落……寂寞、奋斗、晕船、搁浅……思考、疑问、喜悦、向往……所有的人生甘苦和艺术况味，都可以到诗中去寻找——像孩提时到海边寻找珠贝那样。

　　四

　　得到过古诗词的滋养，建构在真挚情感上的李容焕君的诗，看似信手拈来，但内中许多佳作艺术手法相当圆熟。请读他那一首《春光曲》——

　　春光是冰雪融化时的一声脆响

　　春光是柳树新枝上的一抹新绿

　　春光是奶奶手镯上七彩的炫耀

　　春光是孩子们装进压岁钱的新衣

　　开头短短四句，即将我们引领到大自然的春色里，见到新鲜动人的景象：冰雪融化的声响，春柳枝头的绿色，奶奶手镯的闪光，刚装过压岁钱的孩子的新衣裳……像电影镜头般不断闪出的形象美，跳跃感强，排比句铿锵有力——

　　春光闪动在春联贴墙的一刻

　　春光跃动在少女怀春的一瞬

　　春光由雏燕从冬的尽头衔来

　　春光由牛犊从耕耘的脚下走来

　　接下来这四句，承接前面，意象更快地跳跃。前两句写人的活动，后两句写大自然变化的动景，一句一个画面，一句一个形象，让你目不暇接，纷繁，明丽。

　　春光由春笋从坭土深处凸出来

　　春光由春妹子从浣衣河里蹦出来

　　春光担在阿爸送肥下田的粪筐中

　　春光握在阿哥播撒种子的手心里

　　春光藏在阿妹上学路上的书包内

　　春光贴在打工族上班的脸颊上

　　春光挂在新战士训练的刺刀尖

　　春光跳上了诗人意境的琴键……

　　到了最后，诗人有意地将体现春光的景和物逐步游移，最终全部聚集在人的活动上，从而使作品的主题得到质的升华。像以上这类上乘之作，在李容焕君的诗集中还有很多，如写《母爱》，写《台风》，写故乡的《月半弯》，写印度的《印度掠影》。还有写《瞻列宁遗容》的结束句，诗人用“然而，你睡着了，你永远地睡着了”的重复句子，深沉地暗喻社会主义的历史天空“有乌云和暴雨狂风”。举凡这类诗，无不体现了诗人观察事物的深邃眼光，形象提炼和运用的新意，加上联想、诘问、拟人等手法的穿插妙用，才真正酿出了香醇有味的诗酒。

　　五

　　李容焕君处于写作的盛年。他的诗歌创作也刚刚走进花期。只要他能保持对文学的如此酷爱和恒心，并进一步扩大阅读范围，将借鉴古诗词经典与吸收当代中外新诗营养结合起来，这位豪放乐观的诗人，就一定能登上新的台阶。

　　我期待和深信着。因为他是孙中山故乡养育的诗人。

　　2004年1月于广州

　　(本文为《心的帆船》序，该书最近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图：

　　江南春雨(国画)　彭强华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