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岳

　　我做不到

　　贺小梅给教育局打了报告，要求回七里冢小学教书。

　　贺小梅大学毕业的时候，校方打算把她留校，她婉言谢绝。她不是不留恋省城，但更惦记自己的亲娘，她觉得娘这辈子太不幸了。还有，那座省城在她心灵上留有无法消失的阴影，这个阴影的核心，自然是自己的父亲，一个让她永远也不能宽恕的父亲。贺金柱几次来学校看她，她都没见。

　　在她快毕业的时候，贺小虎到学校来了。

　　姐弟俩说了一上午的话。到了中午，贺小梅要领贺小虎到食堂吃饭。贺小虎说：“姐，咱上饭店吧。我认识一个大老板，他请我们。”

　　贺小梅还在犹豫着，贺小虎把她拉到了一个门脸很大的饭店，而且还要了个包间。这让贺小梅很疑惑。

　　外面车响，让贺小梅近乎猜到什么的时候，贺金柱从车上下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兵和学生打扮的男孩儿。

　　贺金柱指着贺小梅给张颖介绍说：“这是你姐贺小梅。”张颖马上把手很大方地伸向贺小梅：“你好，我是你妹张颖。”接着，贺小虎向贺小梅介绍了贺武。

　　贺金柱端起酒杯，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说：“我很高兴。你们姐弟四个，终于聚到了一块儿。还有，小梅就要毕业了，这是我们贺家的第一代大学生。为了祝贺她，为了我们一家的团聚，我们爷儿五个，共同干一杯！”

　　贺金柱连喝了几大杯之后，脸开始有些发红。他问贺小梅：“毕了业，你准备去哪儿？”

　　贺小梅说：“回献州。”

　　贺金柱说：“听说，学校不是要留你吗？”

　　贺小虎说：“姐，想办法留在省城吧，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贺小梅不说话。

　　贺金柱叹了口气，朝贺小虎、张颖、贺武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回避一下。

　　等屋里仅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贺金柱叹了口气，说：“小梅，我知道，你和你娘，包括小虎，都还一直恨着我。这些年，你们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贺小梅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说：“你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贺金柱说：“你一直不肯原谅我。当年让你当兵，你不来。你到省城上大学，也不跟我联系，也不进家看看……”

　　贺小梅把脸转过来，已是泪流满面：“家？那是我的家吗？我为什么要去看看？跟你把话摊开吧。我认为，我娘是世界上最善良最不幸的人，可这种不幸，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虽然有过光荣的历史，也身居高位，但从人格和人性的意义上讲，你远不如我的母亲崇高和具有魅力。这一点，在我心目中，一辈子不会改变！”

　　贺金柱低下了头，用手捂着脑门，脑门上渗着汗滴。

　　贺金柱抬起头，没有勇气看贺小梅一眼：“小梅，你娘不原谅我，我理解。可我是你亲爹呀？20多年了，我没听我的亲闺女跟我叫一声爹，我这心里好受吗？啊？”

　　贺小梅又把脸扭过去：“对不起，我做不到，起码现在……”

　　贺金柱眼里蓄满了泪水：“我等，我死活等……”

　　那天吃完饭，就很晚了，等回到学校的时候，贺小梅发现自己的口袋里多了300块钱。她捏着那一大沓钞票，又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睡不着觉，她就把台灯打开，拿出稿纸，给父亲写了封信。但抬头用的是“贺军长”。那封信，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定稿是3000多字。那封信，她把自己的中文水平发挥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