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滨

　　我想您读这篇文章时，轻松一点，就像到了5月的长假，莺飞草长，花香风暖，眯着眼睛想，到哪儿去享受一下生活呢？

　　我也正在这样想，我力图把那些熙熙攘攘人流中的“风景名胜”一个个地从我的脑海中抹去。尽管我知道那是一股股拉动经济的洪流，但是，我在那些人流中经历了几次时尚观光旅游之后，我认为那些有风景而无风情的地方，实际只是把每天清早上班高峰换了一个地方。

　　其实，我们每天上班的街道也是充满风景的一幅幅画。我是从北京东三环的潘家园出发，从南到北，沿东三环北行，大约六七公里，就到了长虹桥边我上班的中国文联大楼。如果是一个外地人来北京，无论是乡下来的，还是华盛顿来的，都应该来一次潘家园。这是中国最大的旧货市场，摆地摊为主，当然市场有遮雨的大屋棚，还有各式古董旧家具店铺。与潘家园市场毗邻的南首是古玩大楼，里面的商铺出卖的玉器珍石古玩大概需要买家更好的眼力和更结实的钱包。古玩楼与旧货市场西面是华声天桥市场，花鸟鱼虫无奇不有，金鱼风筝，蛐蛐葫芦，是当年老天桥的经营样式。这里透出一个老北京的老字，散发着旧风情的旧味。因为老东西多，因为旧情趣在，所以有了名气，连克林顿来访，都来这地摊闲逛。我不爱捣腾旧玩意，但自从搬到这地方住了5年之后，家里的家具全换成中式古典家具了，让这里的京风与旧情给熏了。从潘家园向北，过劲松站到双井站，就到了著名的CBD北京中心商务区。我家与这个中心区就一公里。时尚建筑群SOHO与国贸建筑群遥相对望，中间是举世闻名的长安街东延长线建外大街。这一区域是北京最繁华最高档的中心商务区，世界最著名的大公司都在这里有自己的代表处，有人说这是北京的“曼哈顿”。再往北，就到了长虹桥，我们上班的文联大楼，与一群五星级饭店为邻，显出文人的朴素。同时又与各色国旗中的外交使馆为邻，时时增长放眼世界的眼光。

　　啊，这就是我每天上班经过的东三环七公里路线，如果用旅行社的行话来说，是一条充满风情的观光线路，古典民俗的潘家园、现代豪华的国贸中心商务区、时尚国际的外交使馆区。

　　但是，每天拥挤的车流，每天堵车的烦恼，每天抛在这七公里路上的时间，让我无法进入愉快欣赏的风情画中，尽管，这是古典美、时代性与国际接轨的种种话题的入口。

　　如果有了机会从这个北京东三环的滚滚车流中脱身，我们到旅行社的另一个观光线路上：两边是民俗古村（不是古玩市场潘家园），是新农家的土特产一条街（不是国际贸易大厦），是联合国世界遗产风景区（不是外交使馆区）；但是，不出意外的同样是人头攒动，前呼后拥，车水马龙，让人只能盯着导游的小旗子，千万别挤丢了，那样就给一队人的活动增加麻烦。幸亏我们有挤公共汽车的经验，幸亏我们在拥挤的城市中习惯了在夹缝中生存———我们在上班时打拼苦斗所得到的奋勇精神，让我们在异乡的另一种人流中没有“丢失自我”。

　　我们的风情画在哪里呢？换言之，我的风情画在那儿呢？是在陕北的一个小山峁上，我躺在黄土坡上，看云儿飘走，心事也让云儿带走。什么心事？想到家，想到家门口那个早点铺，一根油条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多美！是在大凉山的野山坡上，炽热的阳光烤得茅草发出草根呛人的气味，远处是谁在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我想到要到北京去读大学了，头一件事揣上月票坐上公共汽车走一遍长安街，多好！

　　是撩人心扉的往事，多好的一幅风情画。只是那是回不去的地方，脚回不去，要心去走。“这个长假到底上哪儿去呀？”“是啊，上哪儿去？让我想想。”

　　此刻我想到，曾经与伙伴在秦岭山深处的一堆篝火前，清冷的月亮瘦成一弯银镰……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4年05月01日 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