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鹰

　　父亲终于决心用从牙缝里省出的钱去买台冰箱。

　　我和父亲去电器商场反复转了几个圈，算计了一番价格，总算与年近古稀的父亲挑中了货。我去与店主协商送货，店主只答应退8元钱，并找来一个驼背人让他帮忙送货。

　　那驼背人年近五十的样子，头发已有些花白，皮肤黝黑泛黄，外表老实巴交但又透出精明。他把冰箱扛到三轮踏车上，问了地点，没有多说什么，踏着车子便飞跑了。我与父亲骑辆摩托尾随而去。

　　凛冽的风刮到脸上，抽打着耳朵。驼背人骑车到一上坡路段，突然停下车来。一边用衣角擦汗，一边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老板，早晓得这么远，10块钱鬼才拖。你再加点。”见驼背人冷风中汗涔涔而下，父亲动了恻隐之心：“店主不是退了我们8块钱么？给他吧！”

　　驼背人满意地又踏上了车。

　　走走停停，电冰箱终于搬到了我家楼下。“五楼？太高。按规矩一层一块钱不为贵。”

　　听说又要五块钱，节俭了一生的父亲心痛了。他伸出手，要我也伸出手来———父子抬冰箱。看着满头白发的父亲躬下了腰，我心里一阵酸楚。

　　冰箱抬是抬起了，就是摸不准方向，不撞东就撞西。

　　驼背人坐在三轮车上，幸灾乐祸地看我们。我向父亲建议：五块就五块，要是撞坏了冰箱，损失可就大了。我们向驼背人“屈服”了。望着驼背人，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驼背人背靠冰箱盒，反手一抱，一级一级上了楼。

　　进屋把冰箱放好，驼背人帮我们试了机。母亲拿出几个碰柑给他，他麻利地剥开，一下吃了五个，把剩下的几个装进口袋拍了拍，粘上黄水汁的双手往身上擦了擦，就来接工钱。清点时，发现母亲多给了五块钱，脸上有些愧色，讪讪地说：“我并不是刁钻。我娃上大学每月要四百多块钱，家里婆娘得病，干不了农活，一家人衣食全靠我这个肩膀扛出来。钱真是命呀。”

　　看着驼背人佝偻的腰杆和满脸的汗，我对他一路的所作所为少了几分鄙夷，多了几分同情与理解。是呀，养家胡口的人，没有额外来源，不抠行吗？或许，驼背人至死也直不起来了的脊梁，正是一个饱经风霜的父亲和伟大丈夫的明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