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深圳冠丰华公司董事长，他是全国十大扶贫状元，他的头衔多达38个，他还是横行特区的黑帮老大

　　陈毅锋的红与黑

　　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一个拉人力车的会成为横行深圳数年的黑帮老大。

　　黑帮老大的名衔当然不能往名片上写，但陈毅锋的名片仍然要折三折，上面的名头达38个之多。扶贫状元、政协委员、工商联理事，这些红色的光环掩盖了他的黑色。

　　对于他老家的人来说，陈应该是一个大善人，因为他有恩于乡里，他把自己的财富捐一部分给大家。但乡邻可能并不知道，陈毅锋的财富是靠斧头和长刀从他人手里抢来的。他的捐款扶贫，是以不义之财到老家来行善举。

　　陈从扶贫中得到了更多的回报，他获得了政治上的地位，他结交了政府高官，他强取豪夺、打伤数百群众而无人能奈他何。他顶着红色的光环干着更多黑色的事。

　　4月9日，陈毅锋在广州白云山被警方抓获。媒体的报道称，这标志着中国内地最大、横行时间最长、危害社会极大的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深圳“冠丰华”犯罪集团被彻底剿灭，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陈毅锋为什么能横行深圳多年，值得我们多问几个为什么。

　　陈毅锋的红与黑之深圳

　　慈善家光环下的黑老大

　　采写：本报记者　傅剑锋

　　黑老大并不都是戴着墨镜、披着风衣。

　　陈毅锋尤其如此。他常常穿一条低档的牛仔裤加一件浅色衬衫，还有一脸谦和的笑容。

　　去年5月份深圳本地一家媒体对他有这样的描述：“深圳的全国扶贫状元陈毅锋自己平时生活很简朴，日常打扮是低档的牛仔服装，但在短短的几年内却拿出7000多万元扶贫济困，由他率先探索和实践的‘公司＋农户’扶贫的新理念，引起了联合国官员的极大兴趣，并把他投资3680多万元兴建的扶贫基地立为联合国的样板基地。”

　　警方对陈的记录则是另外一种情形：强占和违章建筑多处商业重地，13次组织暴力抗法，打伤群众300多人，其中被打伤打残的警察就在5人以上，敛财10多亿元人民币。被打的包括警察和国土、城管等执法人员都长期忍气吞声，不敢声张。

　　4月9日，陈在广州白云山的丛林中被警方抓获。陈的深圳冠丰华公司也被国内各大媒体称作“我国内地人数最多、手段最恶劣的黑恶势力组织”。

　　一个慈善家光环下，是一个靠暴力积聚财富的黑老大。

　　从拉人力车开始

　　到深圳淘金的陈毅锋迅速掌控了冠丰华公司，此后10年间，他通过强收店铺租金获取巨额资产

　　陈的平民化打扮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

　　一位和陈毅锋在深圳市政协同一个专业委员会的政协委员，仍清楚记得与陈毅锋的第一次见面：“大约是三年前的一次政协会议上，认识了陈毅锋。开会时，他几乎不说话，所以当时根本没引起我的注意。会议结束后，我们相互交换了名片。这张名片一下子吸引了我。”陈的名片共分三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头衔：“中国扶贫开发样板基地董事长”、“中国扶贫基金会理事”、“广东省工商业联合会理事”、“全国十大扶贫状元”、”广东省政协委员”、“深圳市政协委员”、“深圳冠丰华公司董事长”等头衔，清点一下有38个之多。“所以一下子就让我觉得这人来头不小，就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个子很矮，一米六多些吧，皮肤很白，看上去很年轻，30多岁，笑起来谦和稳重。”

　　1984年，陈毅锋从广东罗定老家来到深圳淘金。他拉过人力车，做过小工，安装过水管。也许正是这些经历使后来的陈仍然自觉不自觉地保持着穿着上的低调。

　　也是在这一年，冠丰华集团公司的前身深圳市广苍实业有限公司注册成立。目前，记者还无法弄清这个公司和那时只是打工者的陈毅锋到底怎样发生了联系，公开资料表明，陈毅锋很快掌控了这一公司。到了1985年，该公司在人民桥小商品市场对面开发30间布料批发市场。1986年，开发全国第一条食街“南塘汇食街”。1990年，开发深圳市百货广场小商品市场。1993年，冠丰华公司成立。1994年，在梅园路开发建材市场。

　　陈毅锋突飞猛进的发展史，在深圳东门一位老商户的眼中，则是其暴力敛财的10年：“这么多年来，我们目睹了陈毅锋等人的劣迹，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是黑社会恶势力的行为，我们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报上说：‘冠丰华非法盘踞大世界商城近10年，已收取铺面租金几个亿。’实际上，他们在东门老街横行霸道已长达20年之久：从1984年陈经营南塘食街开始至1989年，趁东门老街改造、拆迁之机他们抢占了东门老街所有的临时铺位出租，每月的租金收入就可达2000多万元，一年的收入有两个多亿。临时铺位的租金一直收到1997年。”

　　陈毅锋在这段时间里积累了巨额的非法资金。

　　从扶贫到袭警

　　陈毅锋在家乡的扶贫博得了好名声，他的手下则开始公然殴打各部门的执法人员

　　获得了基本的财富积累之后，陈毅锋开始了扶贫。

　　据深圳一家媒体去年的报道，陈毅锋对家乡的扶贫开始于1995年8月，他把3万元钱无息贷款给了罗定市华石镇的陈新国。陈曾是当地出名的穷光蛋，一家8口，全靠他一人养活。陈新国靠陈毅锋提供的3万元无息贷款，建起了果园、搞起了养殖，摆脱了贫困。

　　到了1996年，陈毅锋对家乡的扶贫开始规模化。本报调查表明，在这一年，他开始给家乡罗定县石华镇大未村发放扶贫款、助学助残并修路。之后，陈先后获取了“全国十大扶贫状元”、“广东省政协委员”等头衔。

　　在完成基本积累之后，陈毅锋的“事业”显然沿着一白(慈善捐款)一黑(暴力侵夺他人财富)两条线并行不悖。

　　据了解，1993年冠丰华公司成立后，就招募有大批黑保安，数量已逾百人。此时的陈毅锋的冠丰华公司还没有慈善名声与政治头衔，但打人劣迹已开始有在案记录。

　　警方记录表明，1995年4月，深圳罗湖东和公司民工被冠丰华公司的十几名保安打伤。一民工左小腿骨折，另一民工头部及胸部受伤。

　　1995年12月，冠丰华公司与另一家公司因争抢通往深南东路的人行道发生争执。冠丰华公司叫来20多人，手拿铁棒、水管等，打伤另外一公司多名职工。

　　也是在1995年12月，发生了现在警方向社会公布的冠丰华公司第一次暴力抗法：罗湖规划与国土资源分局一行4人在对冠丰华公司的400平方米违章建筑进行清理时，被冠丰华人员扣留。事后，冠丰华没有受到处理。

　　随着扶贫规模化，陈毅锋的暴力抗法也开始变本加厉。深圳警方记录表明，1996年12月10日下午3时许，深圳市公安局民警小陈等5人在深南东路百货广场小商品市场楼下执行公务时，遭冠丰华公司保安阻拦。随后，该公司七八名保安对小陈进行殴打。从当时对此事的处理来看，警方似乎无意深究。陈毅锋在袭警事件中毫发无损。

　　名誉加身后结交高官

　　在这个过程中，冠丰华暴力抗法事件继续升级，但陈毅锋每回都毫发无损

　　1997年5月，在第二次全国自强模范暨扶贫助残先进表彰大会上，陈毅锋被授予“全国助残先进个人”称号。

　　获奖后，陈毅锋又捐一次款。深圳市元平特殊学校的有关档案记录表明：1997年5月24日，在深圳大剧院音乐厅，由深圳市某副市长主持，全国助残先进个人、深圳市冠丰华贸易有限公司董事长、总裁陈毅锋先生向该校捐赠50万元。此前一日的上午，陈毅锋还携其夫人等一行7人赴该校考察参观，并接受聘书担任该校顾问。

　　这个记录表明，陈毅锋通过捐款等善举博得诸多好名声之后，已经有较多机会接触政府高层官员。

　　同年9月26日，在第四届全国十大“扶贫状元”评选会上，陈毅锋成为深圳第一个全国“扶贫状元”。也是在这一年，陈毅锋对冠丰华的暴力抗法更加底气十足。

　　在1997年一次围攻城管人员后召开的总结表彰大会上，陈毅锋宣布“以后出现这种事，你们都要冲，如发现后退的减薪或辞退”。在这次表彰会上，两名保安员分获3万元、余某2千元。陈还亲手写下：“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这样十个字，后来这句话被写进了冠丰华公司章程的“创业原则”中。

　　在这样的“经营理念”下，冠丰华暴力抗法事件继续升级。

　　1997年11月14日上午9时45分左右，深圳市城管监察大队三中队八分队对梅园路一带门店外摆卖早餐违章行为进行清理时，几名自称是冠丰华公司的保安对执法人员动手，随后冠丰华公司几十人拿着斧头、钢管等凶器赶来，追打执法人员，同时用灭火器向执法队员面部喷射，并猛砸值勤车辆。此事件造成14名执法人员受伤，3辆执法车被砸坏，两件防弹衣被砍破。

　　陈毅锋在这起严重的暴力抗法中没有受到任何追究。

　　名扬海外愈发有恃无恐

　　此时的陈毅锋更加暴力泛滥，其保安组织成为攻城略地的“军事力量”

　　陈毅锋的慈善名声开始扬名海外。1999年6月16日－18日，陈毅锋受邀出席联合国社会经济开发署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召开的“亚洲社会政策改革经验及对非洲的重大意义的地区间研讨会”，陈在会上发表了《公司＋农户扶贫开发模式的探讨与实践》的论文，在罗定的扶贫开发项目被联合国定为在中国的一个“公司＋农户”的样板基地。

　　冠丰华“有事不怕事”的处事方式也愈演愈烈。

　　1998年7月，罗湖规划与国土部门准备拆除深南辅路各违法建筑工程，据有关资料称，陈毅锋当时聚集商户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抗法活动。第二天陈毅锋在公司大会上作了讲话，其发言稿上这样写道：“斗争何曾停止过！……昨天斗争的结果，就是更残酷、更尖锐、更激烈的斗争开始，要敌人对自己仁慈，只有傻子和疯子才这样想；我们渴望和平，但大家要知道，今天的和平是用我们的铁和血换来的！”

　　在这场暴力抗法中，“冠丰华”一名保安队长徐某被公开批评并降为普通队员，因为徐在日记中说他只想“无愧于天地良心，无愧于自己，做一个平凡的人”“只想求得一份正常的薪水”。陈毅锋在讲话中称徐为“幻想家”：“徐先生此言，我等不亡，则天理难容！”陈还激励他的属下说：“我已几天少食少睡，非我惊也！怕也！而是冲锋号吹响了！……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地做好各项杀敌工作。”

　　此后的几年，陈毅锋的冠丰华公司依然攻城略地，暴力泛滥。

　　2003年3月9日中午，“冠丰华”派出了一支200多人的队伍，迅速强占了宝安创业电子城。这些人全部留着“小平头”，统一服装，手持斧头、钢管、长刀，声势惊人。对这次“胜利”，“冠丰华”进行了这样的评述：“以威武文明之师来显示我们强大军事力量，是今天乃至以后我们处理各方关系的重要支柱和力量。”

　　警方公布其黑保安最高峰到达了200多人，而民间有说法认为，鼎盛时冠丰华全副武装的黑保安至少在400人以上。据一名保安交代，他们上班时必须身带钢管，否则要扣工资。

　　另据了解，冠丰华公司甚至对打斗暴力场面进行录像，然后对行凶越狠者奖励越高。这几年打过人的“有功”保安大多数已被提拔到经理等领导位置上重用了。目前该集团下属的公司部门经理、主要领导人几乎都是近年因打人在公安部门记录在案甚至受过处理的。

　　公安机关侦查表明，该集团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因打人后进过派出所的，出来后由集团发给数目不等的红包。凡因打人被派出所留置的，发给金牌或金项链；因打人被派出所治安拘留的，由老总亲自慰问，并发给5000元奖金！在暴力抗法中，因保护集团违法建筑不被清拆者还可得到提拔重用。

　　另据警方介绍，“冠丰华”保安部门自设为“局级”，由5个处组成，分别保护其东门大世界、公铁梅园货代专业市场及宝安北建材市场、宝安创业电子城等势力范围。

　　受害者到底怕什么

　　陈毅锋苦心营造的保护色，使人们相信：冠丰华是有背景的，这也许是这一黑势力横行深圳多年的原因

　　到今年初，陈毅锋的暴力敛财之路走到了尽头。

　　1月20日下午5时许，一名民警到东门大世界购物，在东门大世界商场门前遭到大世界保安的殴打。深圳市公安局于3月11日成立了由市刑警支队、罗湖刑警大队、东门派出所等单位联合组成的专案组，对案件进行彻查。

　　据了解，在开始调查冠丰华后，警方并不讳言：多年来冠丰华之所以如此猖狂，可能与群众反映强烈的“有背景”有关。

　　据深圳本地媒体报道，在东门大世界“冠丰华”的保安值班室内，挂着许多大幅照片，照片上全部是陈毅锋和一些领导人的合影。一位王姓群众的回答道出了其中奥妙：“我因为停车的事，被他们的保安打，本来还想讨回公道，但一看见这些照片就吓坏了，人家多有料啊！”

　　另据深圳警方调查，如王先生一样，很多被打的人都曾看到这些照片，打人的保安会大喊：“看到了吗，我们老板是什么人？打死你们，你们上哪儿说去？”

　　打伤警察和执法人员成了冠丰华炫耀自己的资本，他们甚至把这些暴力照片保存下来，给招来的黑保安看，并说，这些人我们都敢打，你们还怕什么！

　　警方在侦查冠丰华“黑保安”案件中，很多遭冠丰华保安暴力抗法的国土、城管部门的当事人都心存疑虑，不敢配合警方的取证工作。某部门一位当年被打的执法人员，据说保留着当时黑保安暴力抗法的摄像资料，但他告诉办案民警：“我不敢拿给你。这几年我们被他们整了一代又一代。”甚至某辖区民警都坦言：“他们有背景，我们辖区民警都不敢进他们的地盘去。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据悉，深圳某区公安分局主要领导干部的爱人也遭受了“冠丰华”黑保安毒打，该领导欲讨说法，最后“冠丰华”也只是赔钱了事。

　　那些受冠丰华暴力伤害的普通市民更是只能忍气吞声。警方的初步侦查结果表明，从1995年至今，冠丰华公司保安伤人的大多数案件均未对打人者进行刑事处罚，只是由公司赔钱了事。16宗有案可查的冠丰华“黑保安”伤人案，只有一宗打人者进行了治安拘留，其它所有案件都是调解了事，其中背景耐人寻味。

　　对于冠丰华的暴力史，一位司法界人士这样总结其过程与肌理：以暴力掘得第一桶金——1995年后拿这些黑金进行慈善活动捞取慈善名声——通过慈善名声获得各项社会头衔与声誉——通过社会头衔和进一步慈善活动接触各类政界人士使人误以为其很有背景——以这种“背景”来庇护其暴力真相并牟取更大的暴利。

　　在陈毅锋对冠丰华的整个运作中，权威公开资料称，陈毅锋的捐款是7000万元，而在所谓的光环保护下的暴力敛财至少有10亿。

　　深圳社科院一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质疑：陈毅锋的那么多保护色，一放到阳光下就容易暴露，但十年来他不但没有暴露，而且羽毛越穿越漂亮，行为越来越嚣张，这是为什么？

　　陈毅锋的红与黑之罗定

　　家乡人心目中的扶贫状元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　鲍小东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陈毅锋在罗定人的心目中被看作英雄”——罗定市一位政府官员说

　　“听到的都是扶贫的消息”

　　邻居老张的记忆

　　罗定市北角(属于罗城镇)是老城区。罗定中学旁边有一条宽约1米的老街，名为北角路。进入北角路约七八百米处往右拐，是仅为百米的水电巷。水电巷尽头就是陈毅锋的祖屋，陈在这里出生并生活多年。

　　铁制的院门紧闭着，透过院门可以看见被葱郁的树木掩映的瓦房一角。里面安静无声。坐在北角路口一家店铺门口的老张说，陈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但一位40多岁的女人经常带着狗食进去，给陈家的一条狗喂食，有时候两三天来一次，有时候隔的时间更久。

　　“那条狗真的很可怜。”老张说。

　　老张年轻时在外闯荡，直到年老时，才回老家开了这个店铺，而那时，陈毅锋则已经到深圳发展了。所以老张对陈毅锋这个邻居的过去一无所知。

　　老张知道“陈毅锋”这个名字，是在1997年前后。“记不请是1996年还是1997年，那年春节，北角路非常热闹，有很多挂着粤B车牌的高档轿车开进来，然后来了很多人，很多人穿着西装。再以后，就有人从北角路路口开始摆鞭炮，一直摆到陈毅锋家门口，有七八百米长啊，正好经过我家的店铺。摆好了之后，就点燃了。很多罗定人都赶过来看热闹。然后有人说，这是陈毅锋放的。我那时才知道陈毅锋这个人”。

　　此后，老张就经常听到关于陈毅锋的消息，“都是有关扶贫的，没有不好的消息”。而陈毅锋以后每年的清明和春节都会回来一下，“但每次都只有一两部车”。

　　两次向村民集资并建议种果树

　　大未村的改变

　　陈家是在陈毅锋祖父时代从罗定市华石镇大未村搬迁到罗城镇的，罗城镇属于市区，是市政府所在地。但现在，陈毅锋的家人基本上都已经离开罗定到深圳了。

　　正因为祖籍华石镇大未村的缘故，陈毅锋在罗定的扶贫项目大多在大未村和华石镇的其他地方。

　　4月28日下午五六点钟，大未村显得十分安静。村口有一座相当美观的牌坊，横额用繁体写着“大未”二字，两边是一副对联，但已经残缺，依稀可辨识的字迹是“弘民族××(残缺两字)天下为公，扬大未精神振兴××(残缺两字)”。

　　据村民介绍，该牌坊是陈毅锋于1996年前后建造的，耗资30万。后又投资80万元，给大未村修建1公里多长的水泥路，并给村委会盖了一栋两层楼房。在大未村委会大院的一堵墙壁上，用红色字体写着“把大未早日建成锋哥倡导的武术之乡而奋斗”的标语，字迹也已经模糊了。

　　因为陈毅锋的影响，现在大未村房前屋后都种植着荔枝、龙眼等果树。陈家祠堂则是一座老旧的青砖瓦房，占地面积只有几十平方米，因为清明节刚过，祠堂门前满地都是红色的燃放鞭炮后留下的余烬。

　　一位姓李的村民回忆说，村里曾经征求过陈毅锋的意思，请他重建陈家的祠堂，但陈毅锋说，“活着的人(的生活)还没有解决，照顾不到死去的人”。

　　据大未村一位不愿具名的陈姓村干部介绍，大未村共有800多户人家，3600多人，只有陈、李两姓，而陈姓占70％。全村共有3000多亩田地，400多亩旱地，700多亩水田，剩下的2000多亩为林地。这2000多亩，以前种植花生、玉米等等，“收入很低”。

　　大未村的改变发生在1996年前后。

　　“1995年，陈毅锋打电话给大未村委会，让我们到深圳去一趟，当时我和村支书，还有华石镇党委书记，一起到了深圳。陈毅锋就问我们工资多少，我们说，一个村干部一年才2000元。陈毅锋说，连他们公司一个开车司机的月工资都比不上。所以，他(指陈毅锋)说，集团分一点股份给村民，叫我们回去向村民集资，每1万元，每月回报400元。”陈姓村干部回忆说。

　　几个干部回来后，立即帮助“冠丰华”向村民集资296万元。村民反映，“冠丰华”确实按照承诺回报了村民。但是1999年，“公司”将村民的集资款全部还给村民。

　　2000年，“冠丰华”又搞了一次集资，而这次主要集资对象是果场的管理人员和村干部，大约有150户，以平均每户集资4000元居多。这次“冠丰华”承诺，凡集资1万元，每月回报250元。“但今年3月份以来，就没有返还了”。

　　先后在罗定建立五个扶贫基地

　　扶持果场和农户

　　上述陈姓村干部还回忆，1996年，华石镇以及大未村的干部又去了一趟深圳，这是他第二次到深圳的“公司”，“而这一次主要是商量怎么把这个地方(指华石镇)搞好，他(指陈毅锋)提出搞果场”。

　　“陈毅锋为人很好，很容易接近。穿的衣服很朴素，都是牛仔衫，如果他和其他人在一起，别人都会把其他人当作公司的老板。他说他从来没穿过西服。那一年，我们到深圳时，他还是租房住。那时候公司已经有很多人了，但是装潢得还不是很好。”陈姓村干部说。

　　因此1997年，陈毅锋开始在华石镇扶持发展尖岗龙眼荔枝基地，开始面积只有3000亩，其中150亩为大未村集体的土地，2000年开始有了收成，“公司”每年给村委会1万元。听说陈毅锋出事后，大未村委会在今年3月将这150亩果场以每年1.2万元的承包费承包给他人，承包期为3年。

　　到2002年，尖岗龙眼荔枝基地已经发展到2万亩，涉及华石、围底和苹塘三镇，其中华石镇8000亩。主要种植荔枝、龙眼等果树。

　　“华石镇的8000多亩果场，有2000亩是带动发展起来的散户，其余6000多亩都是陈毅锋扶持的，被扶持的农户达1000多户，大多数是大未村村民。”华石镇一位唐姓负责人说，“但到2002年，就没有再增加果场的规模了。”

　　记者搜索到的一份资料显示，1996年12月，陈毅锋成立了罗定市毅锋扶贫开发公司，此后在罗定市华石、围底、扶合三镇先后建立了5个扶贫基地，分别为尖岗龙眼荔枝基地、五路塘综合养殖基地(华石镇)、大未马路水果基地(华石镇)、扶合黄榄基地、扶合茶叶基地等，总面积达3.5万亩。而陈毅锋也已经在有关部门申请了一个“毅锋”的商标，打算用于基地生产的农产品。

　　据了解，凡是由“冠丰华”扶持的农户，其树苗、肥料、农药等等，都是“冠丰华”免费提供的。每年发放农药最少8次，化肥4－5次。

　　“果场的管理，无论是施肥、除草还是喷洒农药等等，都是由扶贫公司聘请人管理的，人员工资也由扶贫公司支付，每人每月500元。而村民只需种植自己家里的水田和菜地，年轻人都在外打工。”大未村一位村民说。

　　而“冠丰华”和农户签订合同约定，基地的收成70％归农户，30％归公司。“但是这种分配方式仅仅针对大未村的农户，其他村有的是六四分成，有的是五五分成。”一位知情人士称。

　　不过，因为1999年冬天的严霜，1997年种下的果树大多数被冻死，现在的果树基本上都是2000年重新种植的。所以，大多数果树至今还没有结果。

　　4月20日傍晚，尖岗果场。七八个中年男子围坐在一座两层楼旁吃饭。楼房门前挂着“罗定毅锋扶贫开发公司种养基地”牌子。一男子称，他们是扶贫公司聘请的，主要是负责由扶贫公司直接承包的一片果场的管理。

　　而“农户的果场已经没有人来管理了，管理人员已经散了。以前公司每个星期都会派一两个人来果场一两次，到处走走看看，听听意见等。但3月份开始就不来人了，听说是公司出了事情。”一李姓村民说。

　　华石镇就此问题开过会，最后决定，农户自己先管好自家的果树，以后再说。

　　联合国样板基地纪念碑

　　“公司＋农户”的扶贫范例

　　站在尖岗水果基地地势较高的地方，放眼四顾，你就会发现，四面是果树的海洋。在这个地势较高的地方，立有一座纪念碑，高约三四米。纪念碑的上方雕刻有一条昂首向上的龙，龙又顶着一枚奖章模样的圆形图像，做“戏珠”之状。

　　碑的一面用英文和繁体中文写着：“联合国‘公司＋农户’扶贫开发模式中国样板基地”。下面一行小字为“联合国1999年6月18日肯尼亚授予”。

　　另一面碑文为：“应联合国邀请，受中共中央统战部授权，‘全国扶贫状元’、广东省政协委员、冠丰华集团董事局主席陈毅锋，于1999年6月16日－18日，出席联合国社会经济开发署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召开的‘亚洲社会政策改革经验及对非洲的重大意义的地区间研讨会’，陈毅锋发表了《公司＋农户扶贫开发模式的探讨与实践》的论文。大会总结时指出，陈毅锋先生所做的‘公司＋农户’的扶贫范例给人以十分深刻的印象，很有学习和推广的价值。联合国社会经济发展署高级专员赖尚龙宣布，把陈毅锋先生在罗定的扶贫开发项目作为联合国在中国的一个样板基地。”同样用英文和繁体中文写就。

　　而在尖岗水果基地另外的入口处，也立着牌子，内容与上面的相同。在距离华石镇七八十公里的扶合镇，也立有同样内容的牌子。

　　扶合镇只有一条路通往市区，距离罗定五六十公里，但来往车辆极其稀少。这是一条极难行走的路，两边都是山，几乎有三四十公里的路程都在修路。但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陈毅锋仍是无人不晓，因为陈毅锋在扶合镇建立了两个扶贫基地：黄榄基地和茶叶基地。

　　黄榄基地主要在垌旺村。4月29日中午，垌旺村村民沈某顶着烈日，光着膀子，在自家门前劈柴。

　　沈某说，他家原本有15亩林地，种植松树，如果割松香，每年有5000元的收入。“但是1998年，镇里说，将我们村的林地全部改种黄榄，陈毅锋投资100万元扶贫。也就是说，陈毅锋出钱购买树苗，并聘请人管理，而且出化肥、农药等等，并且负责销售。农户仅仅出地。有收成的时候，30％归农户”。

　　至于其他70％的收成是如何分配的，沈某已经记不清了，因为“虽然签了合同，但是合同一直没有给农户”。

　　沈某回忆说：“当时我们担心，如果没有收成怎么办？而且要到哪一年才会有收成呢？所以少数人不同意。但是镇政府的领导说，人家拨了那么多钱下来都不怕，你们担心什么呢？最后，不赞同的少数人还是跟随了赞同的大多数。”

　　村民计算，如果每亩产600斤黄榄，每斤黄榄农户获益1元钱，那么每亩受益600元，这比收割松香要好得多(以沈某为例，15亩的收入为9000元，比原来的6000元多出3000元)。于是垌旺村种植黄榄共20800株。

　　“陈毅锋自己没有来过，但聘请了一个经理管理，从星期一到星期五，都住在镇政府，双休日才回城里。”沈某说。

　　扶贫公司还聘请了13个人负责直接管理，“公司”给每人每月发放350元工资。沈某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那位经理前些日子打电话要我们停工。从4月11日以后，就没有供应农药、化肥了。没有用完的化肥也运回去了。而那位经理从那以后也就没有再来过了。以前，公司每月都派技术员来，对管理人员进行技术指导。”沈某说。

　　因为基地已经无人管理的缘故，各农户打算自己管理自家的果场了。不过沈某仍然认为，如果扶贫公司继续管理黄榄基地，前景应该不错，如果给农户自己管理，则是“死路一条”，因为农户不懂技术。

　　扶贫状元再获“全国爱心捐赠奖”

　　“他是罗定人心中的英雄”

　　到目前为止，因为陈毅锋的“出事”，其“造血”式的扶贫方式，前途未卜。

　　据了解，早在1996年之前，陈毅锋就开始回罗定扶贫。据称，罗定市在外创业者众多，多在广州、深圳以及港澳地区，所从事的主要行业是化妆品和玉器生产。据广州市工商局统计，由罗定人在广州创办并从事化妆品生产的企业就有490多家。而且罗定人又有一传统：凡是在外创业者，一旦发达，都会通过捐赠的方式，支援家乡。正是因为此，1992年，大未村建小学时，陈毅锋捐资几千元。1996年，大未村小学装修校舍，陈毅锋捐款2万元。

　　1996年前后，陈毅锋对罗定市特定的对象进行直接扶贫：由大未村委会先确定扶贫的对象，然后由华石镇再定，全镇总的扶贫户数为300多户，其中，大未村为100多户。“公司”每个月给他们发一次扶贫款。不过，到2003年就没有了。只有华石镇敬老院一直保证每月2000元扶贫款的发放，直到今年4月份才停止。

　　罗定市冠丰华责任有限公司一位姓尹的财务人员说，其实，“公司”不仅仅救助贫困、残疾人员，还救助下岗工人，“1997年的时候，我刚到公司上班，就亲眼看见在公司门口，下岗工人排着长队领扶贫款，他们人手一份《陈毅锋先生扶贫证》，上面需要填写的是扶贫年月、扶贫金额、接受扶贫人员的签名等等。他们领到扶贫款后，真的像电视里放的一样，作揖感谢”。

　　尹某说，“公司”对贫困、残疾人员以及下岗工人的救助是不固定的，不同的时间扶贫的区域不一样，1998年到1999年，“公司”还给云浮市区的400多户贫困、残疾人员发放救济。

　　1998年4月份，尹某进入该公司。据其回忆，自那时起到现在，“公司”在云浮地区(主要是罗定市)的直接扶贫款达388多万元。

　　大未村陈姓村干部说。“从1996年开始到2002年结束，扶贫公司还每月给大未村小学的每位教师发100元；另外还给大未村每位村干部每月发300元，不过到2000年就停发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陈毅锋在罗定人的心目中被看作英雄。”罗定市一位政府官员说。

　　因为陈在罗定大搞扶贫，媒体对他的宣传也日益增多，陈开始备受关注。1997年10月，陈被评为全国十大扶贫状元之一。

　　“在评为全国十大扶贫状元后，陈就到北京领奖。领奖后，陈首先回到罗定市。当时，罗定市委市政府搞了一个迎接大会，地点就选在罗定市委党校的会议室里。集中了一些小学生，拿着鲜花迎接他的归来。”罗定市一位政府官员说。

　　以后，陈也经常回罗定，而且，每次回来，“市里领导都会接见他”。据称，今年2月份，陈还评选上了国家民政部的“全国爱心捐赠奖”，这是由罗定市提名的。3月份颁奖以后，罗定市委宣传部还给陈写了一篇正面报道，很快在《云浮日报》刊登了。

　　《深圳特区报》发出关于陈毅锋被抓的消息后，罗定市一片哗然。“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他(指陈毅锋)在外面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在罗定的扶贫是真正的扶贫，农户得到了实惠。”罗定市一位政府官员说。

　　上述官员称：“陈的被捕，对罗定应该没什么影响。最多影响到他在罗定的扶贫项目。”据了解，陈在罗定没有其他的投资项目。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陈开始经常回罗定市，主要是扶贫。其创办的罗定冠丰华责任有限公司是罗定市农业龙头企业，也是云浮市农业龙头企业。

　　寻访罗定冠丰华有限公司

　　满屋锦旗，人去楼空

　　罗定冠丰华责任有限公司位于罗定市工业大道二路。4月20日下午，记者来到该公司，楼下只有两个中年妇女坐在门前哄小孩。旁边挂着块写有“陈毅锋先生基金会”字样的牌子。

　　据称，二楼才是罗定冠丰华集团有限公司。沿着一条狭窄的楼道爬上二楼，“公司”的门敞开着，里面显得十分凌乱。只有一位姓尹的工作人员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

　　尹某说，对于记者的采访，作为公司的一名员工理应提供各方面的情况，但很多数据，他也说不准。因为4月13日下午5时15分，深圳市、云浮市以及罗定市公安局的工作人员，以及居委会的人员，共七八个人来这里搜查，一直到晚上9点多钟才离开，最后带走“公司”几乎所有的资料，共3大袋，并留下了收条。

　　尹某称，他们4月份的工资还没有发，他们正在等消息，并处理一些讨债的事情，“否则公司的门早给人砸烂了”。据其称，“公司”尚欠部分农药、化肥的款项，具体多少则不得而知。而“公司”最后剩下的9吨没有用完的化肥，已经被债主拖走了。

　　据了解，平时在这里上班的只有5个人，1个经理，1个出纳，3个会计。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是“公司”以每月800元的租金租来的。“公司”的墙壁上到处挂着陈毅锋与很多政要的合影，以及获得各种荣誉时的合影留念，还有很多单位以及个人给陈毅锋送的锦旗。

　　“不管他(指陈毅锋)在深圳做了什么，他在罗定的公司是合法正当的，主要是扶贫，种果、养鱼等等。没搞其他的。”尹某指着墙上的照片和锦旗说，“前不久，国家民政部还给他寄来‘全国爱心捐赠奖’，这些都是评来的，不是花钱买的”。

　　尹某从空空荡荡的抽屉里，找出一份没有带走的材料说，罗定冠丰华集团有限公司下设三家公司，分别是毅锋扶贫开发公司、三高农业开发公司和冠兴华实业有限公司。从1997年到现在，“公司”在罗定的累计投资达10845604.73元(1084.56万元)。

　　而2000年某媒体报道显示，“经过4年的努力，到2000年12月，集团公司累计投入基地(指罗定的5个扶贫基地)建设资金3120万元”，“使3800家农户共16100人受惠，农民人均年收入增加约1800元”。

　　不知道在投资额上为什么会产生数千万元的差距，而且，扶贫基地至今基本上还没有收入。

　　冠丰华公司(深圳)架构

　　陈毅锋

　　深圳市冠丰华贸易有限公司

　　主要项目为2000广场(冠丰华商城)、越港翔乐影音制品店、女人大世界商城，大世界服装批发总汇商场及博雅商场等。

　　深圳市义嘉易实业有限公司

　　主要项目为深圳市公铁梅园货代专业市场和深圳市宝安北建材市场一条街等。

　　深圳市丰康肉类批发有限公司

　　主要项目为羊肉市场、牛肉市场、狗肉市场等。

　　陈毅锋罗定扶贫项目

　　陈毅锋耗资30万元为大未村建造的牌坊。本报记者　鲍小东

　　陈毅锋在华石镇设立的扶贫种养基地之一。本报记者　鲍小东

　　罗定冠丰华公司已人去楼空。本报记者　鲍小东

　　“公司”的墙壁上挂满陈毅锋与很多政要的合影，还有很多锦旗。本报记者　鲍小东

　　图：

　　深圳东门大世界曾是陈毅锋的势力范围。本报记者　孙涛

　　在扶贫状元的光环下，陈毅锋干着黑色勾当。漫画／吴山

　　4月9日，陈毅锋(中)在广州白云山被警方抓获。(资料图片)

　　罗定市北角路水电巷尽头就是陈毅锋的祖屋所在地。本报记者　鲍小东

　　大未村委会大院的一堵墙壁上，用红色字体写着“把大未早日建成锋哥倡导的武术之乡而奋斗”的标语。本报记者　鲍小东

　　尖岗水果基地立有一座纪念碑，写有“联合国‘公司＋农户’扶贫开发模式中国样板基地”字样。下面一行小字为“联合国1999年6月18日肯尼亚授予”。本报记者　鲍小东